南荣锋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松垮下来,缓缓转过身看着沈婵儿,目光中满是嘲弄的怒火。
“我说过,你若是乱说,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沈婵儿浑身一紧,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孩子,心里似乎有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这样一个孩子,她到底还有没有把握控制住?
见沈婵儿咬着唇一声吭不出来,南荣锋冷笑一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步伐不紧不慢,但双拳仍攥的死紧,浅浅的露出青白色。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后面的监视队伍依旧跟上,似乎每个人对沈婵儿都不在意,只要看住七少爷就可以了。
沈婵儿想了想,也跟着走了出去。他在前,她在后,又是那一长段甬路,似乎干走也没有尽头,前面的南荣锋已经转过了月门,她赶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刚刚走过月门,只见南荣锋一个踉跄,蹲在了地上,双手拄着地面,浑身颤抖起来。
沈婵儿一愣,悄悄在后面看着。
南荣锋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小湖边,沈婵儿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婆婆的猪笼已经绑上了青石,只要将青石抛在湖水里,婆婆的一生就此结束了。
沈婵儿皱起眉头,这种时候南荣锋还要去干什么?她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浑身一紧,咯噔一下。
只听前面南荣锋身边的嬷嬷冷淡的道:“七少爷,您还要不要过去?”
南荣锋似乎疼的浑身毫无力气,难道他不是装出来的,真的有病?他蹲在地上大声喘气,没有一点力气动一动。
沈婵儿看不下去,静静地走了过去,看着那几个见死不救的嬷嬷道。
“七少爷不舒服,你们几个轮班抱着他过去。”
三个嬷嬷没来由地一愣,齐刷刷看着突然出现的沈婵儿,嘴角嘲弄地向上翻了翻,眼角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南荣锋,似有嫌弃之意。
“府里人都说七少爷有肺痨,奴婢们还要伺候各房老爷太太……”
沈婵儿冷冷道:“我的话你们没听见?你们今天若是将七少爷撂在这不管不问,我沈府决不会轻饶!”
沈婵儿不得已搬出自己的娘家,虽然不知道沈府跟南荣府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强,但是她猜想,婆婆非要在临死之前让南荣锋娶了她,意图也是这个,拉了沈府给南荣锋撑腰,这样他在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南荣锋艰难地回头扫了她一眼,那一眼很复杂,惊讶,不甘,嘲讽,更浓的是倔强。
似乎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三个嬷嬷不得已走到南荣锋身边,轮班抱着他走到小湖边凉亭里,凉亭里有一个人不经意转头看到他们过来,不禁愣在原地。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这么多双怪异的眼神中间,沈婵儿觉得异常的别扭,她跟着几个嬷嬷后面走到凉亭里。
嬷嬷们放下南荣锋,让他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沈婵儿向前一步,敛衽行礼。
“婵儿给各位长辈请安。”
行了礼沈婵儿用余光打量南荣锋,只见他满头都是汗,脸色一阵青白一阵潮红,呼吸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沈婵儿还真担心他就这样归位了。
南荣府的二将军,也就是七少爷的父亲终于说话,站起来皱着眉头不满的道。
“锋儿,怎么又来了?”
南荣锋勉强张嘴意欲说话,却像是松了劲儿,险些倒在地上,沈婵儿离的最近,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支撑他站住。
南荣锋气息微弱的道:“锋儿……锋儿想亲自送……送五姨娘上路。”
沈婵儿心头一叹,果然如此,不出所料。
二将军一愣,转头看向七少爷的大伯,南荣府的长子,大伯看向奶奶,奶奶坐在最上面的主位上,浑身隐在暗影里,如果不是拐杖上镶嵌着红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沈婵儿都可能找不见她。
“五妇刚刚生了八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南荣府不是不讲情理之地,怎能让五妇冷冷清清的走,锋儿,你当真愿意?”
奶奶又做了一番铺垫之后,瞅着南荣锋认真的问。
南荣锋捂着胸口,眼瞅着就要晕过去,吃力地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别人没什么反应,倒是猪笼里的婆婆,撕声呜呜起来,她嘴里堵着破布条,此时此刻已经染成了红色,她定是咬破了舌头。
“呜呜——呜呜呜!!”
沈婵儿朝猪笼看过去,只见婆婆被绑着双手双脚,拼命地用头撞击猪笼,用呜呜声极力反抗,见七少爷和沈婵儿看过去,拼命摇头,一边呜呜叫喊一边摇头,不一会就将满头发髻摇散下来,披散在脸边,落魄不堪。
沈婵儿感觉到七少爷浑身一紧,就算再冷静睿智的成年人,此时此刻也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七少爷终于皱起眉头,满眼通红,嘴唇被他咬成了紫红色。
“扶我过去。”
南荣锋淡淡的说了一句,沈婵儿没想到他到了这种时候声音还能如此镇静,扶着他慢慢走过去,两人蹲在地上,婆婆眼巴巴瞅着沈婵儿,那种眼神像是临终托孤,亦像是欣慰不舍。
沈婵儿实在不忍心,伸进手去,将婆婆嘴上的布条扯了下来,没想到婆婆脱口就大声嘶喊出来。
“锋儿!锋儿你别看!锋儿乖,带着你媳妇回屋去,记住娘跟你说过的话!”
南荣锋此刻背对着身后的所有人,只有沈婵儿能看清他的表情,他双手死死地抠进猪笼网里,脑袋缓缓耷拉下来,用掉全身的力气咬紧牙,死死的皱着眉头,神情哭也似的难看,浑身轻微颤抖起来,这种隐忍,这种定力,着实让沈婵儿为之一震。
“娘……娘……”
南荣锋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称婆婆为娘,他的娘亲只有父亲的正妻,站在他们身后的四夫人。他的叫声很低沉,再加上凉亭里晚风吹佛,火把哔哔啵啵,他的声音完全化进清风,随风飘散。
但婆婆和沈婵儿却听的真切,婆婆震惊地看着他,转而露出激动又欣慰的笑容,沈婵儿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到她现在已经无怨无悔了。
婆婆又转头看着沈婵儿,那种眼神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沈婵儿深陷进去,拔不出来,那是一种重托,一种祈求,一种放心。
沈婵儿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果然看到婆婆像是如释重负,一颗心咽回肚子里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荣锋仰起头吞回了泪水,再低头已将刚才所有的情绪化于无形。只听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不孝子南荣锋恭送母亲。”
话音刚落,沈婵儿心中立马揪紧,南荣锋猛然一掀,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第一声是猪笼落水,第二声是那个致命的青石。
沈婵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猪笼里的婆婆咻的一下被青石扥到水底,那一眼便再也忘不掉婆婆的眼神,她似乎在哭喊着她的名字。
“婵儿……婵儿……”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放心吧。
她转头看向南荣锋,只见他此刻眼神深邃的如两汪深潭,冰寒刺骨,却让人找不出突破口,周旋于他的神情与表情,想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却只能得到空洞,漫无边际的空洞。
他将他锥心一般的痛苦和如狂风暴雨的愤怒全部吸进这个空洞里,让人寻不见。
“七少爷累坏了,来啊,送七少爷回去。”
奶奶淡淡的吩咐一声,有人抬来软兜,将南荣锋抱进去,抬起来便走,沈婵儿跟在后面,哪哪都是麻木的,麻木的转回头看了眼所有人的表情,麻木地转回身一步步跟着走回去。
又是那条甬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劲头,沈婵儿望了望前路,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她来到这个世界刚刚一天,先是十二岁出嫁,又观礼沉塘,如滚滚车轮一般带来的重负让她呼吸困难,这一切可真像一场梦啊……
她疲惫地抬起眼皮看向软兜里的七少爷,只见他脸上有两行清泪映着月光,刺进她的双眼,沈婵儿心中轻笑一声,毕竟是个孩子。
一只手忽然伸到她脸前,她吓一跳,猛的抬起头看向软兜里的南荣锋,他现在被几个小厮抬着,而沈婵儿站在地上也刚刚能到软兜的边上。只见他奄奄一息一般,眯着朦胧双眼看着她,右手在她脸前不断乱抓,她叹口气抬起手抓住他的手,微凉。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沈婵儿没想到那么恶毒那么禽兽不如的七少爷竟然也有软弱的一面,想想刚才他隐忍到了极致,沈婵儿心里软软的,情不自禁叹口气,轻声道。
“我不走,你累了,睡一会吧。”
南荣锋果然闭上眼睛,脸上潮红,应该是病痛的糊涂了,才会将她当成救命稻草,死死的抓在手里,她的手一直被他抓在手里,她抬着手走到他们的院子里,手已经回不来弯了。
没想到南荣锋后半夜又发起病来,气喘的厉害,满头豆大的汗珠,不发烧也不发抖,只是紧紧咬着牙在床上打滚,这让沈婵儿想起了在花园里她见到的那一幕。
她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看他就算是疼的将嘴唇咬破,也不吭出一声,想必他早就经历过这种剧痛,她不知道如何能帮上忙,担心她出去找人的时候他伤到自己,她赶紧跑过去拿起枕巾,意图包住他的头。
没想到她的手刚刚挨在他头上,他浑身一紧,猛然翻个身,单手掐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用了死力,险些一使劲掐断她的脖子。
沈婵儿吓的浑身冷汗,赶紧用温和的声音引导他。
“南荣锋,是我……我不会伤害你,你疼的撞头,我……我只是想给你包一下……”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的力气出奇的大,压在沈婵儿身上,她便一动都动不了,她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他眯着眼睛,眼睛里满满全是警惕,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