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贪玩,想在山上多呆几日,贺氏稍加思索,便点头应允。
这皇允寺是许家常来的,女儿在京中虽也时常出门同那些京中闺秀出游,可到底难得上一回山。且这回回家自己事情多得紧,更没功夫陪她,不如让她在山上多呆几日,自己也好趁机把那些事情安排妥当,免得出什么差错。
不提贺氏这里忙忙的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许骄阳已经带着丫鬟们出了院门。
十一皇子正站在门口,负着手,正看着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不远处站着的就是刘栓,见许骄阳出来了,笑着躬身道:“见过许小姐。”
十一皇子闻声,肩膀微动,定定神,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许骄阳。眼睛朝她身边扫了一眼,见跟在她身边的是琉璃,只嘴角动动,并没说什么,冲她点头当做问好。
许骄阳也冲他笑笑,上前两步:“没想到你也上山来了,这回是要小住几日,还是不日是便回?”
闻言,十一皇子再扫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只道:“小住几日。”
走得近了,骄阳这才看清,头天晚上见着他时天色正暗,他又是刚从林子里钻出来,当时怕他狼狈难堪自己并没细看,这时一走近,正见他耳后有一道红痕,也不知是头天晚上在林子里挂的,还是……
心思微沉,隐约想起,自己前世在宫中见着他时,虽少见,却偶尔也见过他身上挂过些痕迹……又想起后来同三皇子在一处时,偶尔听他叹息,说,十一亲娘去的早,小时所有物件都由管事的奶娘、嬷嬷、宫女把持,就连吃食都有人暗中克扣,他又见不着皇上的面儿,自然没处告状去。
其它兄弟姐妹又都是隔着母亲的,谁真会去理会他?这才生得比旁人都弱小些,又因长得瘦小,年岁相近的兄弟也多有暗中欺负他的。
又道,自己人在宫中时并不大理会这些锁事,竟一直没发现。直到出宫立府、成了亲后,通了些俗务。十一这时也出了宫,这才时常帮衬着些,他的日子方好过些。
这些话虽是三皇子当年说的,可此时想起,又细看看他的身上——与其它皇子一般的品级衣裳,可穿在他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细细的腕子、细细的颈,脸色也要比常人发白发黄一些,再加上耳后那道红痕,心中不由得渐渐软了下来。
她是厌恶三皇子,也不喜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人。可此时的十一并不是后世站在三皇子身边为他拼血拼命打天下的将军王爷。就算是后世的那个十一,也从没对自己出口恶言,每回见着自己面时,都恭敬垂首站在一旁,口称三嫂。从不像三皇子身边其它那些谋士一般,虽口上不说,可心底却颇有几分看不起女人的模样。
“这会儿罗汉山山坳处的莲花湖正开得好花,不如咱们去那边转转?之后我还要去贵妃那里请个安,你到时可要同去?”一面说着,一面便朝去莲花湖的路转去。
听到“贵妃”二字,十一眼中微微暗了一暗,可却依旧嘴角微弯,“嗯”的应了一声。
骄阳心下已是打定主意要同三皇子对着干,但这位十一皇子……
再度暗中看向他那副瘦弱模样,心中微叹,现下他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孩子,怎能迁怒到他的身上?只要他别再想上辈子似的,死死跟在三皇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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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收拾些路上用得着的便罢,剩下的东西等骄阳疯够了要回去时再一并带上吧。”见女儿出去门,贺氏这才向下人们吩咐着。
几个妇人一面应着,一个道:“夫人可要带着小少爷一同回去?”
“自然带着。”贺氏眉头一挑,“这山上风景虽好,可到底风大,且骄阳才多大?哪里看得了她兄弟?龙哥儿还是跟着我。”说罢,便命众人尽快去忙。
等人去得差不多了,才朝王妈妈招了招手,低声道:“可叫人看住了?”
王妈妈连忙点头:“自然看住了,老奴找过庙里的小沙弥打听,孙家派人来打点了一年的香火钱,如今她才在这里住了多会儿?想必还要再住些日子。”
贺氏轻轻松了一口气:“派过去的人可别叫她身边儿的人认出来。”
“夫人放心!她身边就带了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咱们家的人原本去过孙家的就少,能见着的又只那几个婆子,也只李中家的这回跟着上山了,她们哪里认得出来?”
“那就好。”贺氏这才彻底放心,靠在枕上心思飞转。方姨娘那事不过是个由头,看在那孩子是个哥儿的份儿上,自己打着他的旗号回去别人也定不会起疑。还是暗里抽些嘴紧的下人赶紧把那丫头的事情给收拾了才是要紧的!
这罗汉山虽人烟不少,可却往年也偶有听说有人失脚落山的消息,自己只要安排好了……不妥、不妥,到底是佛家重地,还是想个法子,诱得她能下山来,安排伙歹人才是最妥当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哪能在这清静之地琢磨这些有损功德的法子?还是等回到家中再细做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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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罢莲花湖,两人便去姚贵妃处请安问好,人才刚到姚贵妃那里,就见自家下人来报,说贺氏已经走了。
姚贵妃挑眉笑道:“你母亲真真是个大忙人!这才来了没两日,连逛都没好生逛,就回去了?”
许骄阳忙笑道:“早上家里来了消息,一个兄弟生了病——才个把月大的小人儿,母亲心中挂怀,这才连东西都不及收拾就要回去呢。”
“哎呀呀,你母亲啊,就是这心最善了。”姚贵妃弯着眼睛,拿扇子挡在嘴边儿,“正好她从寺里回去,身上带着佛气,指不定你那小兄弟就好了呢。”
“若我那兄弟身子好了,定是托了贵妃娘娘吉言,回头等他能跑能动,我带着他来可是要当面谢您的!”
“你这丫头,几日没见嘴巴越发甜了!”
两个女子在这里说笑,十一皇子仿佛一副板画儿似地端坐一旁,肩、背、腿、腰,从上到下都是直板板的一大块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真真比屋子里摆的桌椅板凳还要稳当三分。
姚贵妃说笑半天有些口渴,转头去拿茶时看见他,这才愕然想起——屋子里头竟还坐着这么一尊呢!
眉角跳跳,八面玲珑的贵妃娘娘竟把屋里还坐着个人的事儿都忘了,这要是说起去可要叫人笑话,更何况坐着的这个说起来还算是自己半个儿子?
“十一这回上山,是哪个跟着的?”
听到问话,十一方开口道:“刘栓。”
“就他一个?”
“嗯。”
顿了顿,送了嘴边的茶愣是半天没送进口中,屋里因这二人的话静了一静,姚贵妃缓缓神儿,喝了一口,笑道:“你是昨儿晚上来的?”
“嗯。”
……
“都去哪逛了?”
“莲花湖。”
……
“出宫时可同皇上说了?”
“没。”
………
“同太后、皇后、娘娘们说了?”
“没。”
………………
放下茶杯,姚贵妃不动声色地揉揉眉角,怪道这孩子在宫里不讨人喜,连原本照应过他一年的宋妃都懒得理会他,问一句、应一声,这叫人怎么跟他说话儿?
姚贵妃干脆不再理他,又把头转回许骄阳那:“你母亲这一走,可就又疯了你了!”
憋笑憋得肋骨生疼的骄阳这会儿一脸笑地冲姚贵妃道:“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往日就是出去游玩也不过是出去一日,到了晚上就要回家,哪比现在得闲儿?母亲可是再管不了我了!”
“说你疯,还真就疯起来了!”
二女说笑着,到了晌午姚贵妃又要留饭,直到起身要去饭桌时,才愕然想起——十一皇子还在呢!幸好,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不要紧,身边儿的宫女太监们记着就好,不过是一副碗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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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这是怎么了?”到了城门口儿,见那一队队守着城门挨个查问的兵卒,贺氏不由得挑起眉毛。
“听说昨天晚上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早上来的人也没说清楚,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要小的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贺氏皱眉摇头,见城门儿细查的都是出城的人,进城的人不过问一下便算,心中就清楚,定是京里出了什么大事。摆摆手,命人只管进去。
果然,见是许丞相家眷的车,问口的兵卒连问都不问一句,便让开了路。一路到许府,这才打听着消息——废太子昨夜被一伙歹人杀了!
心中一惊,就是被废,那也是皇子!连皇上都还没动杀心呢,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可知道是什么人做得此事?”
见夫人问,管家谢诚上前一步,低声道:“听老爷打发回来的人说,好像跟……前朝余孽有什么干系!”
贺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着心里砰砰直跳。大成国立国不过刚两代皇帝,可前代吴国却有足足七百年的国祚!就是被大成取而代之,却也并没能彻底灭其根基。
再加上大成国皇室的出身原本并不是什么大族世家,因此几位异姓王爷、分封出去的王爷都可说是一方诸侯,手握重兵。这会儿再加上前朝余孽……
这等事情,平头百姓可以听过便算,不多加理会,可许家却是天子重臣、近臣,若大成国有个什么万一,这就是事关生死之事!
又忙多问几句,让管家叫过许汉派回家来报信的小厮再问上半天,贺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听说昨夜当场便击杀了七八个,又拿下了五六人,跑了的虽也有些人,但不少身上都挂着伤,想必一时也兴不起什么风雨。
吩咐多加人手把家中门户看管严紧,刚叫来几个心腹去安排处置那个还在罗汉山上的许清荷的事宜,就听外头下人来报,说是方姨娘处的丫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