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觉并不是没有道理,祖甲那张质朴的脸,还有充满了诚挚的眼睛,一直在面前晃动,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可是我不动声色的想,把他出现之后的所有细节全部回忆一遍,就更加确定的自己的想法。
祖甲从一出现开始,就给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的谦和,低调,朴实,都让人好感大增,就算之前对他会有什么意见,见到本人以后也都渐渐消失了。
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来来,今天我们不需别人服侍,自斟自饮。”祖庚看到我和祖甲一前一后把酒饮尽,也非常高兴,亲自把酒替我们斟满。
我继续端着酒,又看了祖甲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我很怀疑,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可以把自己情绪完全隐藏的人?我从卷入铭文事件以后,经历了很多事,见过很多人,我的眼睛虽然不能说洞察一切,但我绝对可以捕捉到一个人最细微的表情和情绪变化,继而推测出他的内心想法。
但是,我从祖甲身上,什么都看不到,甚至透过他的眼睛,也看不穿那片质朴的目光背后,到底隐藏的是什么。
当时我在小郎山被狩猎的王都贵族发现,马上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和重视,就是因为我的样子和祖庚太相似了。今天见到祖甲,我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亲兄弟的模样,也是如此的相近。
我感觉,如果我们三个人呆在一个光线不怎么明亮的地方,让陌生人来分辨,他可能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幻觉,感觉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一下子出现三个一模一样的人。
我相信,无论任何人,突然看到一个和自己长相极其相近的人的时候,都不可能保持绝对的淡定,尤其是在遥远的殷商时代,当时的人对什么遗传基因之类的事情还没有任何概念,如果见到两个很相近的人,就会觉得那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是个奇迹。
在我来到王都的时候,祖甲早已经在王都之外漂流了一年多,他没有见过我,在交通和通讯非常落后的年代,他甚至不可能知道王都出现了一个和商王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今天祖甲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见到我,他的表现,太淡定了,从示好,表示祝贺,再到一起饮宴,他没有表露过一丝惊讶和好奇。
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祖甲要么早已经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要么就是他的心里素质强大到不可动摇的地步。
如果这样想的话,这个人,隐藏的真的太深了。
我这样感觉,但不能说出来,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今天是册封大典,恰好祖甲又临时赶回,祖庚的兴致非常高,他常年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鲜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祖甲好像也因为祖庚的高兴而分外喜悦,三个人在偏殿里自斟自饮,酒到杯干,尽管酒劲不大,但是酒就醉人,喝到后半夜,祖庚明显多了,控制不住自己的
情绪,他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去统治一个庞大的国家,如果让他安安心心的做一个闲散的贵族,那么他的生活可能会过的更好一些。
失去父亲,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母亲,国家的内患外乱,每天堆积如山的各种事物,让祖庚的压力太大,他还不能对任何人流露出自己的疲惫和煎熬,强行忍耐承受,忍到这时,估计是终于忍不住了。祖庚借着酒意,开始哭,低低的倾诉自己的不幸,越哭越伤心。
祖甲一下子就跪倒在祖庚面前,紧紧拉着他的袖子,诚惶诚恐的致歉,安慰。这一幕真情流露,看的我鼻子也隐隐发酸。
然而,我望着祖甲的背影的时候,总是感觉,他的真情之后,一直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我所看不清楚的东西。
夜深人静,外面参加宴会的贵族和官员终于散去了,祖庚醉的不省人事。祖甲轻轻把祖庚扶好,让他平卧在座垫上,带着一丝歉意,表示祖庚的失态只是很偶然的。
“宁侯,你还没有建府,今日大典,劳累一天,就在宫中安歇一晚吧。”祖庚很诚恳的说:“我在这里照料兄长。”
“我不累,今天喝的还不尽兴,我们继续。”我其实真的有点累,但不能走,模模糊糊的祖甲,让我心神一直不安,现在偏殿没有任何人,我不能丢下醉的不省人事的祖庚。
“那今日陪宁侯一醉方休。”祖甲很憨厚的一笑,丝毫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
我们就这样一杯一杯的喝到天亮,等到王宫里的人重新开始一天的忙碌时,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这里。
老神在宫外等了我一晚,但这货肯定没有亏待自己,随身带着一块毯子,睡的很香。我一出来,老神就非常殷勤的引我上车,在旁边一个劲儿的谢恩,说他们家几代都是奴隶,如今他跟随着我,总算是光宗耀祖了。
“祖甲这个人,你了解吗?”我压低了声音,问老神。我知道老神以后会是自己人,所以也没有什么可避讳他的。
老神的确很聪明,见机非常快,从我的表情和问话的口气里就察觉到了异状,他很小心的把声音也放的很低,开始跟我讲。
他说祖甲这个人从幼年的时候名声就很好,宽和谦虚,待人有礼,他同样是武丁和王后的亲子,但是因为祖庚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所以武丁和王后的大半精力都倾注在祖庚身上,祖庚所享受的条件,比祖甲更好,得到的关爱也更多。因为那时候武丁还没有正式册立祖庚为太子,两个人同样都是王子,受到的待遇却不同,小小年纪的祖甲表现出了比很多成年人都难以具备的宽容和理解,时间一久,王室的一些成员,还有武丁的近臣,都颇有微词,替祖甲感觉不公。
等到祖甲年龄大一些以后,就好像一直生活在祖庚的身影背后,祖庚是太子,是整个帝国地位仅次于武丁的人,一母同胞
的两个人,却拥有不同的命运。但从始至终,祖甲做的非常好,甚至挑不出一点毛病,心甘情愿的承担自己的角色,没有一丁点违制越礼,对父母恭顺,对祖庚敬爱,整个王都的人都说祖甲如果继位,将会是一代仁君。
在武丁去世,祖庚继位的同时,祖甲自愿要求离开王都,以免遭到忠于祖庚的大臣的猜忌,祖庚继位一年多,祖甲就在外面飘荡了一年多,如果不是这次册封仪式很隆重,祖甲可能还是不会回来。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老神点点头,祖甲的事迹,王都人尽皆知。
我在考虑,从老神的讲述来看,祖甲这个人没有任何瑕疵,几乎接近了完人。更关键的是,他的完美是从幼年时代就开始的。
我知道人的本性,我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完美的人,除非,是他从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的本性完全压制在内心深处。
我深深吸了口气,祖甲现在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大忠,要么就是大恶。
但我心里就不明白了,从祖甲的表现来看,他好像无心跟祖庚争夺王位,如果连王位都不争,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我回去补了一觉,老神闲不住,跑到外面去打听情况,等我睡醒之后,他告诉我,商王已经给我赐府,府邸本来是武丁一个侄子的,武丁的侄子早逝,死的时候没有子嗣,爵位被消,府邸就腾出来整理一下,分发给我。
按照当时的规矩,臣下受到商王的恩赐,要进行拜谢,我不用拜,但必要的礼数还要走一走,去跟祖庚表示感谢。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看能不能再到王宫花园后的篱笆小院,去见一见王后。
我见到祖庚的时候,他的酒意已经完全消退,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祖甲轻易不回王都,祖庚可能心里也感觉过意不去,把事情暂时抛在一边,和祖甲长谈了许久。
祖庚想挽留祖甲留在王都,但祖甲婉拒了,不想招惹非议。
接着,祖庚就跟我说,现在已经接近秋末,猎物正肥,按照王室的习惯,每年这个时候,商王要挑选勋贵,在王都附近进行秋狩,以示一年即将结束,用狩猎获得的猎物祭天,祖庚身体不好,去年的狩猎就没有进行,但祖甲提出了狩猎的建议,祖庚心里本来就过意不去,祖甲一说,祖庚马上就答应下来,立即着人去进行准备。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武丁时期,除非正在打仗,否则的话,武丁每年都会主持秋狩。不过狩猎的时间不会特别长,毕竟商王要处理政务,所以狩猎地点一般都在离王都很近的地方。
这一次,狩猎选定的地点叫做丁山,猛然一听,这好像是一个陌生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弄明白狩猎路线以后,我一下子就察觉出来,这个丁山,其实就是后来的葫芦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