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
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从发丝之间,注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或许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眼睛里,会有这么多的情感。她的眼睛,好像一片五彩斑斓的海,又像一段五味陈杂的岁月,酸,甜,苦,辣,人一辈子所能经历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容纳在其中。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一个叫做玉人的人出现过,哪怕是追忆到童年时,也翻不出关于这个人的半点踪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望向她的眼睛时,她的目光分明流露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酸甜。
很快,玉人眼睛里的情感,仿佛一瞬就消失了,她的眼睛立即纯净如圣水,没有一点点杂质,不掺世间的半分烟火气息。看着这双眼睛,心神宁静,宁静的想要进入梦乡,我甚至把她杀掉云图朵的事都忘记了,完全沉浸在这片纯净的目光里。
“你相信缘分吗?”玉人等到我可以自己抬起头的时候,慢慢收回托着下巴的手,在我脸上一抹,抹去一点浮土:“你,信不信?”
就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之间,我的心里猛然就又开始乱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如同一块被砸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因为我能听的出,这两句话,玉人是用汉语说出来的。在语言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现在所在的时空的人说话时的语气,用词,口吻,和另一个时空的人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玉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她不可能经历还没有来到的时代,可是她说这两句话时的口吻,和现代人的口吻一般无二。假如我闭上眼睛听她所说的话,我会误认为,这是一个属于我的时空中的年轻女孩儿,所发出的青涩又似懂非懂的感叹。
语气只是其次,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口音。我自幼生长在旗河,尽管后来离开了旗河,来到陌生的城市,一住就是十几年,但我的乡音无法完全泯灭,我说话会带着很明显的口音。
而玉人的口音,和我一模一样,我甚至很怀疑,玉人是否也在旗河生活过?因为口音这东西只有从小到大说惯了,才会变成一个人身上的烙印。
陌生的玉人,她到底是谁!?
“我信,我相信缘分。”我在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勉强维持心底的那一丝明净,尽可能的和玉人多交谈,看看能否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且,我没有敷衍她,因为她此刻所说的话,好像在我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缘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说不清楚,曾几何时,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解释不清楚的现象,有些事情,人们不知道答案,徘徊,彷徨,那只是因为他们的所知还很有限,如果再过一百年,五百年,那么很可能困扰人们的难题,都会变的简单直白。
但我觉得,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永远都不可能有人说清楚,缘分,究竟是什么。
“是啊,你相信。”玉人轻轻点了点头,她纯净的眼睛闭上了,仿佛在回忆什么,思考什么,过了很久,她
才睁开眼睛:“从前,我不相信,可是后来,我相信了。”
“你因为什么相信?”
“因为一个人。”玉人杀掉云图朵的时候,铁血无情,毫不手软,可是这时候,她又变的忧郁,仿佛心头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心结浮现在眉头,眉头微微一锁,喜悦和欢乐,就好像被紧紧的锁住了:“庄正,你,喜欢我吗?”
我又晕了,因为我想不到玉人会提出这样一个毫无来由,甚至显得很无稽的问题。按照我的脾气和秉性,她杀了云图朵,我应该恨她,怨她,可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一看她那双眼睛,所有的怨恨,好像都烟消云散了,再也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我知道,你答不上的。”玉人并没有失望,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睛是心的窗户,尽管只是眨动了一下眼睛,但我却能感应到,她隐没在黑发间的嘴角,或许露出了一丝自失的苦笑:“我带你,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你要去吗?”
我不知道玉人要把我带到哪儿,但是我好像猛然间回到了还未卷入大事件的日子里,那时候的我,看似成熟稳重,其实,我的心依然是幼稚的,我会对一个很陌生的人莫名其妙的产生信任,产生好感。
我不得不承认,我相信玉人的话,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玉人松开扶着我的手,她的身躯如同腾云驾雾,轻飘飘的从空洞飘上了地面,身姿轻盈飘逸,如灵如仙。
“你要去哪儿!”我躺在空洞的地面上,身体不能动,而且大脑和视线还是模糊的,我只能看见玉人的身影离开了视野,这一刻,我有点惊慌,我害怕她这一走,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玉人没有回话,但是转眼间,她的身影又出现在空洞上方。我能看到她抓着文昌,从上方一跃而下,轻轻的落在了血土中。
“我知道你的心,你心里,总有很多很多割不去,放不下的。”玉人把文昌放到血土上面,文昌还是那副呆滞到无所察觉的样子,眼睛愣愣的,毫无神采。玉人的手在文昌的脸上一抚而过,文昌的眼睛顿时闭上了:“把他放在这里,他不会有危险。”
我心里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感觉,玉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好像很了解我,她知道我看似圆满的心境,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但这个缺陷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因为我天生重情,亲情,友情,我难以割舍。
她像是很照顾我的感受,她可以随随便便出手击杀云图朵,是因为在她看来,云图朵是一个肃慎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杀了就杀了。但文昌是我的同伴,我不愿意自己的同伴在任何情况下发生意外,所以玉人很仔细的把文昌先带到空洞,给他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不会有事,你大可放心。”玉人不再看文昌,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很快,你就知道。”
在玉人的牵引下,我的身体好像空了,变的羽毛那么轻,她拉着我,朝空洞的对面走去,空洞很狭窄,面积
有限,只要朝前走上最多七八步远,就到头儿了。但是玉人带着我走向空洞的尽头时,周围仿佛一下子黑了。
漆黑漆黑的,犹如永恒的暗夜,我感觉不到自己在行走,却觉得,自己的身躯好像化成了一股水流,在急速的流淌。模糊的大脑终于坚持不住,意识完全丧失。
临昏迷的时候,我能看见在漆黑中,有一道一道流光,一瞬而逝。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望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还有玉人的眼睛。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我身边,好像从我昏迷到苏醒的这段时间里,始终这样无声的注视我。
“我要带你来的地方,已经到了,就是这里……”玉人回过头,在四周看了看,但是我的身体还是没有力气,只能轻轻的转转头。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
我不认识这儿,但我没有开口问,玉人既然专门把我带到这儿,那就肯定有她的目的,我相信,她会主动跟我说一些事情的。
“你就呆在这儿,呆在这儿……”玉人帮我挪动了一下身体,让我可以舒适一些,她的确非常细心,在我昏迷的时候,用草叶树叶搭出一个小棚子,来遮挡头顶的阳光。
她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来历,就肯定知道我身上有铭文神能,哪怕再毒的太阳,都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可她好像还是很害怕我被晒着。
把我安顿好了之后,玉人慢慢站起身,好像要转身离开。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身体不能动弹,心里就感觉很有压力。
“你要去哪儿?”
“我还会回来的,相信我。”玉人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我以心发誓。”
“不是你回来不回来,你把我带到这儿,自己要走?那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会知道,会知道的……”
玉人就这样走了,当她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限于条件,我不能彻底转过头去张望,已经看不到她了。
过了很久,玉人早已无影无踪,我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何时再回来。我一个人躺在草叶树叶编织的小棚子下面,除了头和眼睛能动一动,身躯四肢都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死死的锁住了,抽动一下手指都不可能。
我想放声大喊,喊玉人回来,可是我知道,她既然这样走了,无论我怎么喊,她都不可能回应。
空气里带着自然的气息,我受过黄公的指点,所以身在这片自然中,渐渐的就感应出了一些细节。
这是一片没有被沾染的天地,自然的气息很纯净,偶尔的一声鸟鸣,偶尔的一声虫声,都显现着这片天地中勃勃的生机。
我被迫呆在原地,眼睛在有限的范围内看来又看去,玉人走了很久以后,我在纯净的自然里,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除了面对,就没有第二条路。但是,我不明白,玉人把我带到这里,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