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听了这话,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历史上很有名的那几件传国重器的下落,古行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司母戊鼎完全处在官方的控制下,就算古行里手眼通天的人物,也绝对没有机会看到真品。
事情牵扯到司母戊鼎上,就马上升级了,老年非常精明,知道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很干脆的就去请示尚远秋。
我觉得,尚远秋对这些应该是很热切的,老年前脚走,下午就一头汗水的跑回来,苦笑着对我说:“您太会把人的脉了,我们老爷子真爱这物件,您又不肯松口,他只能破例见见您。”
“大家都好说话,事情就有商量。”我慢悠悠的站起身,说:“走吧。”
我其实也不傻,尚远秋那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小觑的,所以在找老年之前,我和小红花仔细的商量过,她把李立威手下几个很强干的伙计都调过来,要确保安全。
老年就带了一个开车的司机,我们俩坐一辆车,小红花带着人跟在后面。老年细细的交代了一些事情,尚远秋的身体不好,而且很让人怀疑是有植物性神经紊乱之类的毛病,怕风,怕光,怕杂音。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大概就有了数,几十年前,尚远秋跟那个叫宫野长治的日本人一场决战,落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后遗症是致命的,很可能尚远秋也是勉强才捡了条命。
我对北京的路况不是特别熟,但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间,车子开了一会儿,我觉得方向不对,因为大头之前和我说过,尚远秋是在西三环一个私人会所里见的他。
老年真的是个人精,看到我脸上的神色带着些许疑惑,他马上察言观色的在旁边解释,说市区里太闹了,尚远秋住不习惯,现在搬到了郊区。
我觉得有一点不踏实,不过透过后视镜,能看见小红花他们的两辆车紧紧跟在后面,所以就没说什么。找老年打听青铜碎片的事,老年的嘴巴非常严,我一问,他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可是里面没有一句瓷实话,我知道问不出实话,就闭上嘴,思索着等会儿该怎么跟尚远秋打交道,活了那么大岁数的人,走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得小心应付。
车子开出市区,一直开到门头沟的地界都没停,我心里始终是存着疑虑的,觉得尚远秋住的地方也太远了。
“还要多久?”
“快了。”老年指了指窗外,这时候已经黄昏,夕阳的余晖把车窗外的大地映照的红霞霞的:“不到永定镇,就是老爷子的宅子。”
我不踏实,在微信上跟小红花联络,小红花带的人都是把式很硬的老手,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
车子一直在开,老年就说,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这时候,我心里猛然一个激灵,抓着他的胳膊:“停车!”
我以前在北京呆着的时候,一个本地朋友就是永定镇那边长大的,约我们到他老家去玩。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快到永定镇时,朋友说过,这周围是一大片过去的坟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被平了,原本是打算改成一块耕地的,可是坟地被平以后,老是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再加上当地人口口相传,事情越传越玄,最后这些地分给谁,谁都不敢去种,一直荒了几十年。
“你别告诉我,你们老爷子是住在十里坟的。”我很警惕的望着老年,镇子外面的那一大片荒地的具体面积不详,我朋友说,他们老家的人管那片地方叫十里坟,意思就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坟场。
“您知道这
个地方?”老年略带诧异,可能不明白我一个外地人初次来到永定镇附近,就知道这里有个叫十里坟的地方,但他油滑老练,马上就又用那种非常诚恳的表情对我说:“老爷子的宅子在十里坟边儿上,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您别多心,咱们做交易,第一个讲的是诚信,不管生意成不成,人情总还是在的。”
“我连买主是什么底细都不清楚,还做什么交易?你别以为我不是古行的人就好糊弄。”我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两辆车,说:“后面那几个,都是古行有头有脸的人。”
“我真没糊弄您的意思。”老年说着就急了,感觉被冤枉了似的,张口就解释,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些不疼不痒的话无法说明问题,最后一咬牙,对我说:“实话说吧,我们老爷子早年间受过伤,伤了根本,人多眼杂的地方,他住不久,因为阳气太重,这是有高人指点,专门选了这儿,您放一百个心,要是您掉一根头发,我把自己脑袋割了给您当球踢!”
我不会因为老年这几句信誓旦旦的话就放心,让司机停车,后面的两辆车不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也一前一后停下来,我下车去找小红花,把老年的话复述了一遍。
“那老头儿怪毛病是挺多的。”小红花也吃不准该不该信老年的话,她只能回过头,看看后面的伙计。
这些伙计都是李立威手下最得力的人,除了老帽,其余的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和小红花心里没底,但下面的伙计倒很有信心。
“我想,尚远秋那老头儿应该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小红花对自己手下人还是了解的,说:“要是真出什么事,你别怕,老帽他们会泼出命上的。”
“我一点不怕。”
有了这一层保证,我也安稳了点儿,重新下车,跑到老年那边。这一次,车子开了大概十分钟,一大片荒地就出现在面前。天有点黑了,荒地的远处黑咕隆咚的,不过能看见在荒地的边缘,矗立着一个小院。
小院外头是一道院墙,里面大概七八间房,老年指指前面的小院,说:“就是这儿。”
“住的可够隐蔽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车门,后面的伙计也都跳下车,可能是为了表示诚意,老年这边始终没有多余的人,他领着我们走到小院外头,我看到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好像灯泡外面蒙了一层灰,连光线都灰扑扑的。
“庄爷,老爷子就在里头,他肯定见您,已经是破例了,所以,您一个人进去,进的人多了,老爷子不高兴。”老年站在门外,摊摊自己的手,对自己的司机说:“来,拿绳子,先把我绑了。”
司机很听话,二话不说,甩手拎着一根绳子,把老年的双手绑的结结实实。
“庄爷,您进去,我留在外面。”老年晃着自己被紧绑的手,充满诚意的说:“我还是那句话,您在里面掉一根头发,我这脑袋,就归您了。”
老年知道我心里在犯嘀咕,他可能是用这种方式来宽我的心。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就觉得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跟小红花打了个眼色,然后整整衣服,迈步要朝院子里走。
“等等!”老年又喊了我一声,小心翼翼的说:“正屋里,就老爷子一个人,您进去以后随便坐,为了赶路,咱们没吃晚饭,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您不用客气,饿了就吃,但就一样儿,屋子里那道帘儿,您不能碰。”
大头和我说过,尚远秋见外人是不露面的,两个人说话要隔着一道帘子。很明显,这道帘子的作用,是遮挡视线,
任何人都看不到尚远秋的真容。我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人谈交易,对这里面的门道不熟,就又求助似的望向小红花。
小红花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答应老年。古行里头讲究入乡随俗,意思就是到别人的地头儿去谈事,要遵从主人的习惯,哪怕对方拉着你爬到树上去谈,也得照爬,这是规矩,奉行了很多年的规矩。
“我知道了。”我答应了一声,伸手推开了小院的门。
这是一个标准的带着北方民居风格的院子,院子里架着葡萄藤,墙壁上都是爬山虎,因为小院是孤立在荒地里的,所以很安静。院子里没有别的人,正屋的门是虚掩的,里面亮着一盏非常昏沉的灯,按老年所说,尚远秋害怕强光,平时入夜以后,屋子里是不亮灯的,看样子,这盏昏灯,已经是对我的优待。
我轻轻推开正屋的门,一股带着淡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推开门的第一时间,我就看到了屋子里的一道帘,帘子是很厚的黑色绒布,把正屋彻底的隔成两半。
这两年,尚远秋隐然已经是古行里屈指可数的大金主,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人不差钱,院子很偏僻,外面看着也不起眼,但屋子里的摆设,已经不能用奢华来形容了。我旁边的那张椅子,是地道的海黄老料,嵌玳瑁象牙,明中期传下来的老物件,就算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这张椅子换一套三环内的商品房也绰绰有余。
说不清楚因为什么,一走进这个灯光昏暗的屋子里,我就感觉自己的感官好像无比的灵敏,我不可能透过那道厚重的黑绒帘子看到另一边的情景,可我很强烈的觉得,帘子另一边,有人。
那个人,可能就是尚远秋。
“你来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帘子另一边,传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非常的微弱,好像一年都没吃饭了,饿的半死不活。声音很轻,沙哑,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人久卧病床,除了说话,他连任何事都做不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但是这三个字传入耳廓的时候,我那种好像无形中被激发的敏锐的感官顿时就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我觉得,这个说话的人的语气,我很熟悉。换句话说,这道帘子后面的人,我应该是认识的。
“别站着了……坐吧……”
这时候,帘子后面的人说出了第二句话,这完全是句客套话,跟所以主人接待来客时让座的口吻一模一样。我心里本来就产生了感应,听到第二句话,那感应一下子就变的无比确凿。
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我慢慢坐到椅子上,死死盯着那道黑色的帘子,按道理说,老年把事情安排的那么周祥,应该不会有错的,这道帘子后面,多半是尚远秋。可我对我的感觉很有信心,我认识帘子后面说话的人。
但我思索着,又有点摇摆不定,我这个年纪的人,所交往的人的年龄不会太大,因为工作关系,李老可能已经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年龄最大的。
而尚远秋呢?当年他保护司母戊鼎不被抢走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活到现在,他的岁数至少得一个世纪出头,我可以肯定,我这一辈子,从来不认识年龄这么大的人。
一瞬间,我就矛盾了,一方面,我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帘子后面说话的人,另一方面,我的记忆里又没有相关的“存档”。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掀开这道帘子,看看帘子后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