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宁又跪在大堂外,今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可家中除了自己的母亲、天姿还有颜伯之外,没有人会记得这个日子。
远子干正费心在京城大小官员处打点,想让远虎和远豹两人进军,让两人从军当上军官。本来从军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一般从军士卒都会被发配到京城之外的地方,如果没有打点好那些上官们,他们只需墨笔一挥,写上几个字,下一道将领便可以让你下半辈子永远呆在纳昆或者商地那种鬼地方,运气不好还有可能直接被派往北陆极北之地的边疆大营,整日面对那些在冰原上双眼发红的放逐赤羽。
放逐赤羽可和普通的赤羽人不一样,他们是在极寒之地成长,总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环境的因素造就了一身杀人的本领,因为不管是任何人在他们眼中都是仇敌,甚至可以为了一块得来不易的鲜‘肉’都会将下手将自己的同伴给杀死,在北陆边疆大营之中,谁都害怕在巡逻的时候遇上那些放逐赤羽,那些满头白发,浑身上下也一片雪白被称赤雪之鬼的家伙。
即便是远子干不会为了远宁从军之事上下打点,远宁依然有一个从军的愿望。这一年间,他在每个习练枪术的夜晚,都会幻想自己拿着撼天胤月枪立在万军之前的模样。那是每一个热血少年心中都会拥有的梦想,在这种梦想大多数建立在血腥之上,只是在梦想出现在少年的脑子中时,血腥被一笔带过。
远宁也忍不住将心底的这个愿望告诉给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黑衣人只是问他:“为什么要想去从军?”
远宁昂起头答道:“我要像远家祖辈那样”
黑衣人却反问:“那样是哪样?你还是没有说清楚。”
黑衣人说完伸手按住了远宁的‘胸’口,又问:“你的心底发出的那个声音,可不是那样的。”
许久,远宁终于开口说:“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家,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黑衣人叹了口气:“为何?这可是你的家呀?这里有你的爹爹,你的娘亲,还有你的两个哥哥,还有天姿……”
“我舍不得我的娘亲,舍不得天姿,舍不得颜伯。”远宁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黑衣人,“但我却舍得其他人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有我没我其实都一样”
黑衣人愣住了,是因为从远宁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憎恨,一种长年累积下来的憎恨,被人忽视和遗弃的憎恨,他甚至觉得有些后悔将撼天胤月枪‘交’给面前的这个少年。
黑衣人握住远宁手中的枪说:“你知道这把枪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远宁摇摇头,黑衣人‘摸’着枪身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憎恨之枪,要控制它但千万不能被它所控制。记住枪身上的铭文,更要记住如果有一天被人发现了这支枪上的铭文,你便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远宁不解道,“怎么会大祸临头?”
“那是一个故事,一个很遥远的故事,遥远到谁都不愿意再想起……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这个故事,不过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还有……”
黑衣人说到这,伸手‘摸’着远宁的头:“心中虽然要永存善良,但也要记得如果你真的想成为一名英雄,一名当世名将,你就必须把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远宁”
天姿的声音将远宁从回忆中拉出来,他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到天姿。
“傻子我在你后面”
跪在大堂外的远宁转身,看见天姿竟然坐在身后院子中间的那颗大树之上,冲自己笑,手中提着一个东西,在那晃来晃去。
这丫头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被爹爹发现可了不得。
远宁四下看看,也没有人,起身便踩在旁边的石凳上,借力跃上树去,还未等树上的天姿说话,就将她抱了下来,随后沉声道:“你不想活啦?爬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天姿正要说话,远宁又道:“就算没有摔下来,被人发现了告诉爹爹,那可了不得”
天姿“哼”了一声,把头一偏:“远家小少爷脾气是一天天的渐长,这拳脚功夫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我看再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你练习的活靶子了”
被天姿这样一说,刚才原本还有些脾气的远宁软了下来,低声道:“我……还不是怕你摔了,再说我怎么会拿你当活靶子。”
除了在天姿面前,远宁从未显‘露’过自己所学的功夫,天姿也曾问过远宁怎会无缘无故就学会了那些功夫,而且看样子一天比一天要好,远宁闭口不提,天姿问了几次,见远宁怎么都不愿意说,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问了。
远宁见天姿没说话,下意识又去挠头,却被天姿一巴掌给拍下来:“别挠头没出息才那样做刚才骂我的时候那气势就‘挺’好”
这一巴掌把远宁‘弄’‘门’g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那你到底要我怎样?我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
天姿“唉”了一声:“算了算了,总之刚才那模样以后你不要用来对付我,去对付你那两个哥哥就行了,另外,呶,这是你的礼物。”
天姿从身后拿出刚才坐在树上摇晃的东西,递给远宁。远宁接过,提在眼前看,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天姿所送的礼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确切说那就像是一个吊饰,红‘色’的绳子下面垂着一个红‘色’和绿‘色’相间的怪物,怪物的模样很是奇怪,像是一条龙,却又不像平时画上所看的那种。
远宁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怪物呀?”
天姿一听“怪物”两个字老大不高兴,一把将东西抢回来:“你不稀罕算了”
远宁忙伸手拽住那吊饰的绳子:“稀罕稀罕你送的什么我都稀罕我只是不知道下面那个东西是什么,叫不上名字。”
“椒图”天姿举起那吊饰,“这个叫椒图,是一种龙的名字。”
远宁凑近那东西:“龙就是龙,怎么会有其他的名字呢?”
天姿透过椒图身子中间被雕空的缝隙看着对面的远宁,笑道:“龙生九子你没听过?”
远宁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那是什么?”
天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偶然逛庙会的时候在一个手艺人那看见了这个吊饰,不知为何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那个叫椒图的龙就像是远宁,于是便想买下,但那个手艺人却开口要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对天姿来说,那可是一大笔财富,因为她曾经听爷爷说过,爹爹娶娘亲过‘门’的时候,全部家当加起来才不过五两银子,在村子里都算是富裕的了。
“总之就是龙九个儿子当中的一个,我觉得很配你,就买下来了,喜欢吗?”
远宁将椒图握在手中,点点头:“喜欢。”
天姿笑道:“是不是喜欢得不得了?”
“嗯,喜欢得不得了。”
天姿脸‘色’一变:“我刚才就想过,如果你要说不喜欢,我肯定揍死你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为了这个椒图,天姿将娘亲留给自己的一对手工‘精’美的耳环给当了,换了三两银子,又没日没夜地帮人家做秀工才凑了一两半银子,剩下半两银子实在没有办法才问颜伯要的。天姿开口的时候,颜伯吓了一跳,问他要半两银子来干嘛?天姿说自己要买个东西,在远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颜伯什么话都没说,竟也给了。
‘女’孩儿毕竟要比男孩儿懂事早些,知道送给男孩儿礼物都不是没缘由的,即便是对方生日,如果送了东西,就算是定情的信物。
天姿清楚这一点,可远宁却对这些一无所知。
“糟了”远宁听到了自己父亲特有的那种脚步声,从一头的走廊传来,也没那么多时间解释,赶紧将天姿往旁边的屋子里一塞,低声道:“不要出声不要出来等我叫你”
说完后,远宁立刻闪身跳回刚才罚跪的地方,规矩地跪下,静静地等着他父亲的到来。
远宁依然像从前一样低着头,随后远子干的鞋子出现在他的眼中,他没有抬头,只是听到远子干说:“你每日都被罚跪,难道没有一丝羞耻之心吗?就不知道如何做好,让自己不再被罚?倒是好像习惯了一般,让你跪下便跪下。”
远宁未说话,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自己不管做得再好,在父亲眼中也是没有出息的家伙。
“你两个哥哥,我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兵部下那纸文书给兵甲府,本想让他们去禁军,少吃些苦头,晋升也快些,但实在有些困难,只得让他们去铁甲卫,远虎做个副尉,远豹当个步卒长……我想问,你今后的打算如何?”
远子干的话让远宁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难道是父亲也帮自己打点过了?
远宁抬头看着远子干道:“我……也想从军。”
“从军?你?”远子干很是惊讶地看着远宁,那种惊讶里没有一丝惊喜,反倒全都是不相信。
远子干眉头凸起,上下打量了下远宁,就如同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儿子一样,随后才说:“你这模样如何从军?你是在说笑话吧。”
远宁愣住了,没想到父亲刚才那番话无非是随口一说而已,自己想得太多。远宁苦笑了下,也不再用眼睛去看远子干,只是说:“父亲,今日是我十七岁的生日,过了十七岁我便可以从军了。”
“是,大滝的规矩是这样,不过你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到底能做些什么?你也清楚自己年满十七岁,已经不再是孩子,想法学个什么手艺,以后也好生活。”
远子干说完后,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早已经凉透的茶水,皱了皱眉头。
远宁跪在那一动未动,远子干起身离开,竟也忘了让远宁起身,他脑子里依然想着远虎和远豹进了铁甲卫,不久之后便会逐步晋升,光耀远家的‘门’庭,自己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了。远子干想到这,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低低的说:“谁说我不能武。”
远子干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转身看了依然跪在那的远宁一眼,却清楚地看见远宁的嘴‘唇’微动,吐出那六个字:“谁说我不能武。”
远宁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远子干,眼神中透出一种骇人的目光,那只有动了杀气才会有的眼神,远子干本抬起的右手微微一动,定了定神道:“你刚才说什么?”
远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谁.说.我.不.能.武”
远子干伸手一指远宁,喝道:“你忘了自己在和谁说话吗?我可是你的父亲”
远宁笑了笑,笑得很无奈,可在远子干眼中那种笑容却无比骇人。
“父亲,父亲能忘记自己儿子的生日,能忘记还有一个儿子……”
远宁的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远子干上前一步,喝道:“好,过了十七,什么不见长,脾气见长,竟敢和我顶嘴今天的午饭、晚饭你都不要吃了一直跪到……跪到明天天亮”
远子干气得浑身发抖,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在自己眼中没出息的小儿子会有和自己顶嘴的一天。
远宁抬起头来,丝毫不回避远子干的目光:“父亲你说我不能武大可找人来一试我不会和你动手,因为你是我……的……父亲。”
远宁很费劲才将最后两个字给说出口来,到如今,他甚至不想再想称呼远子干为自己的“父亲”,在他心中颜伯对自己的好都胜过远子干。
远子干按住自己的‘胸’口,撑住旁边的墙壁,半天才说:“你这逆子逆子”
远宁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没出息的东西,就这样,无意顶撞……父亲大人。”
远子干听完,抬脚就走进了大堂,从旁边放置武器的木架上随意‘抽’了一把剑扔在远宁面前,道:“好你就拿这柄剑,和我比试”
远宁盯着地上那柄剑,摇头道:“我不会和你比试的,我说过,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父亲大人。”
此时,闻声而来的远虎和远豹来到大堂,先是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远宁,接着又走到远子干身边,一左一右地看着。
远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三人,突然觉得从心底有一股热流慢慢涌起,他意识到要是这股热流涌到了头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于是他拼命地咬住嘴‘唇’忍住,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流下……
在一侧房间里的天姿看见这一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从前远宁从未反抗都没事被远虎和远豹揍得全身是伤,更何况现在。
远虎盯着远宁,问远子干:“父亲,怎么回事?”
远子干指着远宁道:“这个逆子竟想和我动手”
远子干只是简单地一句话,便将这十七年来发生的一切掠过,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远宁的身上,虽然远宁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可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真会这样不通人理。
远豹看着远宁,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道:“当儿子的怎么会跟父亲动手大不敬不说这是不孝传出去,别人如何看我们远家?”
远豹的话如同点燃了远子干心中炸‘药’的引线,他又大声喝道:“怎么?刚才不是说要证明自己吗?拿起剑来没出息的东西”
远宁又一次听到从父亲口中的那句“没出息的东西”,他抬头看见远豹的脸上有一种‘阴’沉的笑容,就好像在对他说:“看吧,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会是这样,蠢货。”
远宁目光又转向自己的大哥远虎,远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远宁又看着远子干,远子干张大嘴巴咆哮着,到底在说什么,他一句话都听不清楚,只是觉得面前三个人的动作都很慢,自己的双眼也有些模糊。
是泪水吧?
不是,我没有泪水,我十七岁了。
远宁猛地抬起手来,指着远豹道:“我和你打”
远豹心中一惊,倒不是害怕和远宁比试,只是刚才那一刹那他从远宁的眼中读出了三个字“杀了你”。
远豹吞了口唾沫,还未说话,就听到远子干道:“好和你二哥比试如果输了……你就滚出远家永远不要回来”
远宁听完淡淡地问:“如果我要是赢了呢?”
远宁的话说完,对面三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远宁会赢。
远子干喝道:“要是你赢了我让你从军也给你谋个职位”
“好一言九鼎……”远宁缓缓起身,同时去拿那柄剑,却未曾想到远豹已经闪身到了自己跟前,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将远宁重重地踢到院子中间。
远虎心中一紧,忙低声对远子干说:“父亲,算了,三弟也只是一时气急,才说了些不顺耳的话,这样打下去,会被二弟给打死的。”
远虎明白远豹的手段,虽然从武艺这个层面上来说,他敌不过自己,不过却相当狡诈,因为在远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则,只要能赢,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远宁趴在地上一动未动,远豹抓起地上那柄剑,慢慢地走近远宁的身边,嘲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如今你会说手中没有兵器这类借口吧?”
“不要再说我是没出息的东西”
趴在地上的远宁缓缓说道,还未说完远豹下巴就重重地挨了远宁一击,整个人竟腾起半空,随后才摔倒在地上。远豹受了这一击后,虽然脑子嗡嗡作响,但也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撑起自己的身子,毕竟他从小习武,这一击虽然很重,但对他身体的破坏力却没有那么大。
大堂内的远子干和远虎都有些惊呆,因为刚才远宁的那一拳,速度实在太快,已经快到连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远豹伸手抹了下嘴角,看着手背上的鲜血,想说话,下巴却不听使唤,只得“嘿嘿”笑了声,看着离自己一丈远的远宁。
远宁连气都不喘,只是瞪着他,在他们中间那柄剑还静静地躺在那……
此时,就连躲在房中的天姿都明白,这种情况下,谁要是手中拿着那柄剑,便会多一分胜算,毕竟在实力均等的情况下,有兵器的一方胜算会大过赤手空拳的一方。
远宁身子突然向前一倾,好像要去拿那柄剑,却看到远豹身影一闪,手已经快握住了那柄剑的剑柄,可远宁却快速收手,又是一拳直击向远豹的面部,这一拳却没有随他的意,反而被远豹那只看上去要握剑的手一把抓住,同时远豹的左‘腿’已经侧踢过来,重重地砸在远宁的背上。
远宁身子向下一沉,又一次趴在地上。
远豹捡起地上那柄剑,握在手上,‘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不错,你这蠢货什么时候学这么聪明了,知道佯装去拿剑,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想用这种骗孩子的招数来骗我,未免太天真了,记住了,这不是孩子打架,是比武”
远宁输了……
在大堂内的远子干和远虎都这样想,就连房中的天姿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过天姿却暗暗地在心里叫道:起来起来起来远宁站起来
远豹持剑走到趴在地上的远宁身前,蹲下,将剑身倒转,剑柄朝下,低声说:“若不是今日当着大哥和父亲的面前,我肯定一剑杀了你这个没出息的。”
说完,远豹用剑柄重重地捶在远宁的左肩之上,随后大声说:“这一下是教训你对父亲不敬”
这句话是远豹故意为痛打远宁寻找的借口,大声说出来只为了让远子干听见。
重锤之后,远宁吭都未吭一声,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大堂内的远子干,远子干面无表情地看着,好像觉得躺在地上正在被打的人,是战场上的敌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远豹又重重一捶在远宁的右肩之上,大声道:“这一下是教训你的不孝”
远宁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鲜血从嘴角流到地面,形成了一条血线,慢慢地流向大堂的方向,如同一只手,一只抱着最后希望的手,希望能够抓住“父亲”这根救命稻草。
可惜,没有抓住,远子干脸上依然是那种表情,冷冷的,如同一座雕像。
远豹举起剑柄,移到远宁的颈脖处,声音放低:“这一下……是抱刚才那一拳之仇,你这辈子都躺在‘床’上吧”
就在远豹要用剑柄砸下的时候,远虎在大堂内喊道:“停手”
远豹停住手,转过头去望着远虎,远虎厉声道:“二弟,你是想杀了我们的弟弟吗?”
远虎特别加重了“我们的弟弟”五个字,想提醒远豹那是他们的弟弟,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同时也是提醒一直未说一句话的远子干。
毕竟,血浓于水,远虎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时常想起在远豹没有来家寄养之前,自己和远宁的那些快乐时光,不过那些都过去了,远宁确实如同父亲所说的一样,只是一个没出息的孩子,不求上进,一事无成,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远宁慢慢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心中有了些希望,毕竟大哥还记得自己是他的亲弟弟,也许,这就够了。
远宁并非真的被击倒爬不起来,刚才远豹的动作之中有无数的破绽可以让自己击破,但他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大哥和父亲是不是真的抛弃了自己。
虽然心中有了些希望,但绝大部分还是被父亲的冷眼旁观所占据,那些被占据的地方充斥着两个字——绝望。
无比的绝望。
我到底在父亲眼中算个什么东西。
无所谓了,反正我应该离开了。
远宁爬起来,先是向大哥远虎施礼,然后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多谢大哥。”
说完后,远宁跪下来,向着远子干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个头磕下去之后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大声地说:“父亲大人远宁叩谢十七年的养育之恩三个响头不能替代远宁会按照承诺离开远家,永不踏进远家大‘门’养育恩情日后再报”
远宁趴在地上良久,随后起身,走向天姿所藏的小屋,牵起天姿的手,问:“我要走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天姿一点犹豫都没有,用力点点头。
远宁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转身拉起天姿就往大‘门’方向走,却被远虎叫住。
“三弟不过是一场比试怎能当真”
远宁停下脚步,头都没转,他不想再看见父亲脸上那种冷冰冰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刚才没有阻止,恐怕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这是比试吗?你们无非就不想看到我,我圆你们这个愿望。”
远宁紧紧地拽住天姿的手腕就走,远子干却走出大堂喝道:“你已经十七岁了遵守诺言却是好事,不过比试归比试,刚才只是说了你输了会怎样,但未说清楚你赢了会怎样,所以……这场比试不能算。”
远宁摇摇头,依然没有转过头去。
远子干根本想不到远宁竟然当真了,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如果远宁离家这个事情传出去,败的可是远家的‘门’庭,别人只会说他远子干教子无方,教出了这样一个逆子来,如今只能暂时稳住他,这件事日后再说。
远宁只是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迈出了自己的脚,就在他迈出脚的同时,远豹大喝一声冲到自己侧面,挥剑就刺了过来。
剑尖眼看就要刺到远宁的颈脖,远豹冷冷一笑,暗道:你完了。
刺空了……
远豹的剑刺空了,那刚才剑尖到达的刹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影子吗?
天姿也发现刚才还拽住自己手腕的远宁已经不见了。
远豹赶紧收回剑,左右四下搜寻着远宁的影子,刚一转身,就听到远虎喊:“后面”
远豹的剑刚抬起来,自己的脖子便被一只手重重地抓牢,而那只手的拇指正扣在自己的喉结处,也就是说只要那只手一用力,自己也就完了。
远豹没有轻举妄动,看着站在自己侧面的远宁,思考的唯一一个问题便是——他是怎么跑到这边来的?
谁都没有看见,就连武艺远远在远虎和远豹之上的远子干都没有看见。
“再来扰我……肯定杀了你”
远宁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这句话,随后松开远豹的手,走了两步牵住天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远豹站在那一动未动,整个身体僵硬住了,一种从来都没有的感觉充斥着全身,是恐惧,死亡前的恐惧,远宁抓住他咽喉的刹那,远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远子干一动未动,只是心中有一种震动止不住,刚才远宁留下残影,移动到远豹侧面的那种步伐,他认得,很熟悉,却又多年未见。
一切都是注定的么?
远子干默默地转身,看着大堂内挂着的那副画,双手颤抖起来……
多年后,在北陆极地冰海边上,远宁向我讲起自己少年时候的往事,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问他:“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反倒觉得心中好像被割了一刀。”
远宁止住笑,拍了拍身上的鱼鳞银甲道:“真的好笑,那时候我根本不可能杀了远豹,因为我想着他和我流着相同的血,远家的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捡起一块冰石扔进冰海之中,看着水面的涟漪问:“你后悔吗?”
“什么?”远宁问。
“我问你后悔在那时候离开吗?”
远宁默默地摇了摇头,抚‘摸’着撼天胤月枪枪头上挂着的那个‘玉’石椒图,许久后才说:“我从不后悔离开远家,却后悔那时候带着天姿一块儿离开……”
我看着在阳光下发出五彩光芒的‘玉’石椒图,问:“为什么?”
“你带着一个人离开,以为在一起就是永久,却不知道有时候一起离开,却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