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佳通关,傍晚时分。
关内的校场上,整齐地列着六个方队,方队中的军士都换上了新铠甲与新兵器,甚至连脚上所穿的鞋袜都是崭新的。这一批物资本是当初宋忘颜向殇人商业协会所购买,本打算在武都城战役结束后,用以替换宋一方大营中部分军士,如果使用起来相对从前大滝军的铠甲要方便,??便可以大批量订购。
那些换上新铠甲和兵器的军士脸上显然没有‘露’出任何高兴的神‘色’,因为他们心中都清楚,一旦脱下了旧铠甲换上新铠甲,就意味着这场战争还在继续,并不会轻易就会结束。佳通关内,除了部分宋先带回来的老弱残兵之外,绝大部分都是先前反字军驻扎在佳通关公孙赋手下的军士,而这部分军士虽然跟随宋一方打过佳通关战役,但接下来的日子基本上都在关内吃喝玩乐,连基本的训练都没有进行。
宋忘颜带着宋离来到佳通关内时,公孙赋第一时间将手中的兵权‘交’了出去,这名反字军中的名将,早就将佳通关中的兵权当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早早的抛出,也省得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他深知建州城百姓对宋家大‘女’儿宋忘颜的那种忠诚,严格来说宋一方和陈志一手建立了反字军,而在反字军老巢建州城不断巩固父亲地位的还是宋忘颜。
宋忘颜、宋离以及宋先齐聚在佳通关之后,特别是在公孙赋得知宋一方之死的消息,便开始变得根本不离军中的大小事务。他从各个渠道都得知,宋一方这个统帅的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简单,即便是宋忘颜向所有人宣布的是宋一方和陈志在武都城下战死,不过为何宣称是战死的陈志要被绑在放有宋一方尸身的马车后一路拖回佳通关?这种方式是对待逆臣贼子的办法,其实这算是一种泄愤虐尸的法子,不过这种法子不算是残酷。当宋忘颜亲自率兵接应了宋先后,便立即下令将陈志的头颅和尸身重新缝合,并且放出了完全相反的谣言。
宋忘颜深知,反字军已经打败,几十万人并不是战死,而是散了,败就败在两个字上面——‘私’心。
任何人都有‘私’心,宋忘颜自己也不例外,她的‘私’心是保住宋家在江中的利益和地位,所以必须不能将宋先告诉她的实情公告天下,这样一来只会让别人认为宋家已经土崩瓦解,没有再翻身的机会。这种消息散播出去,只会加剧军心动摇,士气迅速低落,再忠心的将军和士兵都会开始思考自己的退路,更何况公孙赋和宋一方之间“情谊”的建立只是在短短的几年之中,早就打算起事的宋一方在宫廷政变前就开始笼络建州城中大小军官,而公孙赋就是其中一个被宋一方选中的人。
都尉,这个官职在各州城中都手握了最大的兵权,就连州刺史,城太守都不得不看他脸‘色’行事,因为大滝皇朝对军队实行的是中央权制制度,从京城到各个州城的军队都可以在战事发生时,不听从当地最高长官的调配,等待京城派遣来的临时任命的兵马元帅统领。这其中便有利有弊,利在于削弱了各州城刺史、太守拥兵自重,弊端则在于对各州城的都尉来说,官职品位上虽然低于刺史、太守,但实际上平日内几乎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刺史太守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在政变开始前一年,公孙赋本因为得罪了朝廷中的高官被‘逼’卷铺盖走人,宋一方心中明白,自己好不容易与公孙赋建立起来的那种“情谊”在他之后很快就会化为乌有,京城再调来一人,再建立这种“情谊”必定又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便‘花’重金贿赂了京城的高官,保住了公孙赋的都尉一职,为之后起事埋下了伏笔。在这段时间内,宋一方在陈志的授意下,不管是对京城高官,还是本城的太守都惟命是从,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让所有人都感觉出他是一头羔羊,并不是一头狼。
但这一切早就被公孙赋看在了眼中,本就是京城文官出身的公孙赋全因为家世才被“发配”到了建州城这样一个靠近纳昆,相对贫瘠的地方来当一名都尉,其实他的心愿是留在京城之中哪怕是在铁甲卫中当一个普通的副尉,因为那样他可以离家近一些。京城政变之后,公孙赋一直举棋不定,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当兵前往京城勤王?不行,那样会招人质疑,毕竟他手中的兵力远远没有办法对付天启军,就算途径佳通关,佳通关内的守将也不一定会放行,更不要说还有天险镇龙关。就在这个时刻,陈志和宋一方干了一件事绝了公孙赋退路的事情,通过层层的关系托人找到了殇人商业协会,托他们聘请了风满楼的杀手,潜入了已经大‘乱’的京城内,将公孙家中人全数屠杀干净,只留下了一名家仆,而这名家仆在他们的安排下逃离了京城,来到了建州城内,谎称公孙家被屠全是大滝军所为。
朝廷的这种清算办法在很久之前就成为了一种定律,但凡出现政变,如果政变成功,先前誓死追随上一位皇帝的大臣都会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就算你在那个时候倒戈也没有人会安心留下一枚毒器在身边,还是会照常执行。
公孙赋听闻这个消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就算前往勤王,也会被当成‘乱’臣贼子,心中已经有了想找一方势力投奔的念头,最早公孙赋所想的是天启军,毕竟天启军的统帅廖荒曾与自己有些‘交’际,可后来事情突变,宋一方竟然自己举旗成立了反字军。就在公孙赋无比苦恼的时候,宋一方竟独自来到公孙赋家中,假意劝说他离开建州城,就算拉走全部人马也无所谓,因为他不想与公孙赋这位贤弟一绝沙场。
那一刻,公孙赋被宋一方的这种假仁假义所‘门’g骗,当夜便领兵反了,还带人冲杀进了太守府中,亲手取下了建州城太守的首级,双手献给宋一方作为了见面礼。随后,公孙赋又帮助宋一方劝降或攻下了周围的数座城池,几次战役之后,也算是名震江中,成为了反字军中的名将,也是因为公孙赋对建州城各地都享有较高声誉的原因,故此宋一方才在挥军攻打佳通关之后,命公孙赋带领原先自己麾下的士兵镇守佳通关。
公孙赋镇守佳通关内之后,每日前方所传来的战事消息,让他心中非常不安。这个文人出身的武将,最看重的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本身的生死利益,而是家人的安危,而在得知公孙家已在京城被全数屠尽之后,他便已经将宋家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发誓要拼尽‘性’命保护宋家的子‘女’,同时也不愿意卷入任何权利的争斗之中。眼不见,心自然平静,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宋家一柄利器的他,在宋忘颜来到之后就立即‘交’出了兵权,成为了一个军中大小事务都不愿意去“管理”的人。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任何话都有可能对宋家有所改变,如果因为他促成了宋家内‘乱’的加深,那自己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文人出身的武将,总会想得长远,同时也会变得有些愚忠。
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定律,但此时却有一个人想改变这种定律,试图让公孙赋的心转变回去……
宋忘颜在校场上巡视着那些换上新铠甲兵器的士兵时,公孙赋则坐在远处的一个角落中,一只手依然不忘紧握身后腰间横跨着的突雷刀的刀柄。这个角落是唯一一个校场内看不见雪‘花’的地方,而公孙赋那一身红黑相间的铠甲在这片白‘色’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列队的军士中有不少人都会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在角落之中的这名中年将军。而在公孙赋身后的‘阴’暗角落中,站着一个穿着旧铠甲,双手并没有拿兵器,却是撑着一把伞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双瞳在黑暗中都隐约发出一种红‘色’的光芒,血红‘色’的光芒,在他的眼中校场上那些军士所站的地方并不是雪地,而是在血泊之中。
“你不喜欢下雪吗?很奇怪,北陆人应该是喜欢在雪地中奔走。”公孙赋淡淡地说,身体变换了一个姿势,双手顶着下巴。
那年轻人回答:“将军,我这一头被染成黑‘色’的头发,要在落满了雪‘花’,再一抖落,势必会‘露’出那一头白发。”
公孙赋微微侧头:“那你的眼睛呢?怎么会从金‘色’变成了红‘色’?”
“如果有人发现了我是北陆人,那么我可以用这种红‘色’的眼睛来掩饰自己。”
“如果被发现,就谎称自己是魂裔么?”
“将军高明。”
“你很会拍马屁……白兰,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白兰微微点头道:“将军记‘性’不错,我只说过一次,你便记住了。不过,希望将军能记住我昨夜告诉你的其他事情。”
“你是说我们公孙家被屠的那件事?”
“是。”
“呵……”公孙赋笑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相信或者不相信是将军心中自然有定论,我说再多也没有用。”
“是吧。”公孙赋直起了身子,因为他看见远处的宋忘颜看向了自己这个方向,为了掩饰住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他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白兰看见公孙赋这个动作,脸上有了笑容,因为他知道公孙赋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至少公孙赋对自己所说的话是半信半疑,只需要再点上一把火便可以让公孙赋完全相信。
因为白兰口中所说的的确就是事情的实情——公孙家被屠是风满楼的杀手受宋一方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