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字军尽数退去,留下无数具尸体,用‘肉’眼根本无法计算到底在城墙之下死了多少人,硫磺饼的烟雾还残留在战场之上,我下令让弓箭手不再‘射’杀那些互相搀扶着逃离城墙之下的军士,因为他们的斗气和士气已经全部丧失,剩下的只有拼命活下去的‘玉’望,对抱有简单生存‘玉’望的人来说,根本不值得用羽箭去‘射’杀他们,因为实际上他们都已经死了。
就如很多年前,在禁宫之中的我一样。
城墙上来回跑动的军士,虽然都在帮助其他人搬动死伤的弟兄,但脸上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每一个从我身边跑过的人都会停下向我行军礼,没有一个例外。我想,如今的自己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了这座武都城的守护神,甚至地位比邱枯和法智禅师还要高,也许那两位能给他们的心灵上带来安慰,可我却能真真正正地让他们觉得活着真好。
是呀,活着真好,我x着箭垛又盘‘腿’坐下,看着天上那个火红的太阳,这几日天气还有些闷热,应该是还是秋老虎的尾巴吧?这段时间一过,天气就会转凉,接着逐渐地就会进入寒冬,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场战役就会结束吧?也许,这只是我的一个期望。
带着一身血污的远宁从人群之中穿梭过来,蹲在我的面前,笑道:“先生,第一战我们赢了,几乎全胜”
我摇头:“全胜指的是我们不折损一人,但如今我们还是死伤了不少兄弟,四城‘门’都死伤了多少人,统计出来了没有?”
“战死三千五百余人,都是被反字军弓箭手‘射’死的,重伤一千,各种轻伤,包括小心自伤的有四千余人,但这些人稍加治疗就可以重新上阵。”远宁说。
我算了算:“噢,也就是说无法动弹的有四千五百余人?”
远宁点点头,起身看着城墙之下:“我估计反字军阵亡的人数在我们数倍以上,不过唯一的一点便是我们的弓箭好像有些不够用了,如果没有了弓箭,全是白刃战,恐怕伤亡人数会大大的增加。”
“嗯。”我看着城墙之上不知道何时从缝隙里面爬出来的蚂蚁,“弓箭的事,我自有办法,你不需担心,将已经死亡的军士掩埋了吧,这种天气尸身容易腐烂发臭,更容易出现瘟疫,先前挖好的深坑已经派上用处了。”
远宁点点头,也学着我的模样盘‘腿’坐下:“埋一部分人,再撒上石灰和泥土,再埋一部分。”
我点头:“对,城中的不愿战斗的百姓都撤进官仓中了吧?”
“嗯,全数撤进去了。”
“那就好,另外,先前预备的那件事情,是否已经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就等他们入套了。”
江中,武都城外,反字军大营,宋一方营帐。
一名医官小心翼翼地将宋一方砸伤的那只手包扎完毕,然后提着自己的‘药’袋转身离开大营,离去之时,正巧遇上走入营帐内的陈志,医官忙鞠躬施礼,正要开口说话,陈志挥挥手示意他离去便可。
医官走后,陈志走进营帐,营帐之内,除了鳌战、宋史之外,没有其他人,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陈志从鳌战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责罚的准备,甚至是要他那颗人头落地。
陈志站在鳌战和宋史之间,并未说话,只是盯着在凝视自己受伤那只手的宋一方。
营帐之内的气氛无比压抑,宋史皱着眉头扭头看着陈志,希望陈志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沉默,但陈志却坚持一语不发,并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而是如今说什么都不如让宋一方先问。
“初战,折了多少兵马?”宋一方依然盯着自己那只手,左右翻来翻去。
鳌战低头道:“还未完全统计……”
鳌战刚说完,陈志便接过话去:“四城‘门’的攻城军,已死的军士有三万余人……重伤八千两百余人,轻伤一万余人。”
宋一方听完竟不发怒,只是笑了笑:“死伤接近五万,也就是说先锋军的人差不多死光了?”
陈志看了看宋史,宋史把头偏到一侧。
陈志又说:“鳌战将军的先锋军死伤两万五千余人,虽是最惨重的,不过也不能怪罪于他们。”
宋一方抬头,盯着陈志:“那怪谁?怪我领兵无方?还是怪武都城中守军过于强大?”
“武都城中守军过于强大,准备非常充分,这点上我们失策了。”
宋一方微微点头:“不是说谋臣已死,便无所顾虑了吗?但好像没死呀,我回营时听见那些军士说,四方城‘门’之上都发现了谋臣的身影,到底是真是假?”
这条消息的确是真,并不是反字军‘私’下的谣言,的确在四方城‘门’之上都发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在走来走去,而且临危不惧,在云梯搭上城墙之后,还依然屹立在一侧看着黑甲军士上前拼杀。陈志知道这条消息后,很是纳闷,虽然他心中盘算过,只有四成的机会谋臣已死,但如今又多了几个谋臣出来……糟了谋臣是在攻心用自己的和替身在阵前稳定军心,另外还可以扰‘乱’我军军士的心理,降低他们的士气,如今第一战告败,士气已经低‘迷’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只能全数撤兵了。
“大将军不要着急,我自然有攻城的法子,如果五日之内拿不下武都城,我提脑袋来见你。”陈志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随后陈志告辞离去,顺道也找了个借口将鳌战和宋史给带出营帐。
出了营帐之后,陈志吩咐鳌战道:“今夜入夜之后,你带小队的军士去城墙之下查看一下那些陷马坑和落车井。”
“为何?”鳌战没说话,宋史反倒是发问道。
陈志道:“我军斥候和细作一直都在监视,从未见过有大批的守军在城外挖掘陷马坑和落车井,他们必定是用了其他什么法子,查探之后赶紧回报于我,暂且不要告知大将军,明白了吗?”
鳌战神情有些恍惚,简单地答了一个“是”之后,转身离去,走路都有些不稳。
陈志看着鳌战:“过于心软,不能担当大将呀。”
随后陈志带着宋史来到自己的营帐,在营帐之内早早就搭建起了一个小的营帐,对外宣称是自己需要安静,实则是为了自己和宋史的会面方面,即使被人发现,可无法听见他们到底在里面说些什么。
宋史在小营帐之内坐下,宋史环视了一眼这个只能容下两人的小营帐,刚把视线落在陈志身上,便听到眼前这位军师说:“少将军,此战我军必败。”
“什么?”宋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万对几万,怎会败?
陈志微微点头:“今日,我们便死伤了近五万人,如果明日再死伤五万?我们有多少个五万?”
宋史觉得陈志担心有些过于:“军师,这武都城中也都是活人,也会存在伤亡,就算这样恶斗下去,迟早赢的还是我们,况且他们城中羽箭估计也快用光了,实际上还是我们占有绝对的优势。”
“少将军,我们攻下武都城的目的是为何?是作为据点,好去攻打牢不可破的镇龙关,如果我们在这耗费了大部分的兵力,拿什么去攻打镇龙关?”
宋史一心想打下武都城,倒把反字军的主要目的给遗忘了,听陈志说完后,觉得有些道理,但要是战败未免有些夸张了。
宋史道:“军师,你的意思是劝说父亲早些退兵,回到建州养‘精’蓄锐,重新再来?”
陈志盯着宋史道:“不是少将军你早些退兵回到建州另立大旗”
宋史心中一惊,明白陈志话中的意思是要夺权但眼下虽然一切进行都得很顺利,可父亲依然掌握着军中大权,要夺权谈何容易,除非父亲死了,对,陈志难道是想让我杀掉自己的父亲
陈志一句没说,只是看着眼前宋史脸上忽变的表情,暗想这个蠢货应该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便明说,此时应该加些猛料,让他早些下决心。
陈志又说:“追击你二弟宋离的五队兵马都回营了,悄悄的回营,并没有敢告诉你,所以事先来找到了我,兵马折了部分不说,还让你二弟给跑掉了,从他们逃离的路线来看,此时他只可能去一个地方——建州城。”
是呀,建州城。宋史心中也早就料到宋离会这样做,毕竟那建州城是反字军的老巢,且驻守城池的是自己的大姐宋忘颜,他一旦逃回去对大姐讲出实情来,那一切都完了,也就是说眼下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杀掉父亲,夺了军权,然后撤军回建州。只要有军权在手,宋忘颜就不敢轻易地对自己怎样。可如果自己杀掉父亲,又怎么能顺利拿到军权呢?那些麾下的军士不一定就会全听自己号令,到时候夺军权是小,军心涣散,军士逃离大营便是大事了。
宋史想了良久之后,开口问:“还请军师想一条良策,如何才能……”
说到这,宋史顿了顿道:“如何才能将军权夺于我手?”
陈志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一步,依然想尽办法攻城,毕竟武都城破,对你将来也有好处,多少有个立足之处。”
陈志说完,又竖起另外一根手指:“第二步,寻找恰当的机会让你父亲急火攻心,焦急无比。”
“什么意思?”宋史问道。
陈志微微摇头,竖起三根手指头:“第三步,让你父亲在急火攻心之下‘一病不起’。”
宋史完全听不明白:“一病不起?这谈何容易父亲身体那样健硕”
陈志依然自顾自地说道:“第四步,你父亲死后,揭‘露’父亲是被人毒害,而且告知是军内人为了夺权而想出此条毒计。”
宋史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陈志的意思,先是让宋一方因为某件事焦急上火,随后下毒,让宋一方逐步死去,死去之后再宣布宋一方是被自己人下毒谋害,要缉拿凶手。
“第五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栽赃陷害你弟弟宋先是下毒凶手”陈志说完,收起自己的手,“少将军,你明白了吗?”
宋史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彻底明白了。这样一来,父亲一死,将他的死栽赃到三弟宋先的头上,顺道可以除掉宋先,宋先一除,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和自己争夺军权,毕竟反字军是父亲一手建立,子承父业顺理成章所有的障碍都扫除之后,自己便手握了军权,陈志让其退军,也便是保存自己的实力,万一回到建州城要与自己的大姐宋忘颜还有二弟宋离拼死一战,也有些家底。
宋史双手握在一起,久久不能下定决心,虽然自己急于想拿到军权,可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父,且对自己一向看好,未来也必定将主帅的位置传于自己。但已经陷害宋离在先,宋离死了倒还好说,现在不但活着,还跑回了建州,况且自己也等不了宋一方寿终就寝那天,才真正的拿到军权。
“少将军,‘乱’世之中,不能有‘妇’人之仁呀,带有一丝仁慈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已经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请三思。”陈志说完,起身鞠了一躬,“我陈志择选了明主,愿意为宋离大将军效犬马之劳,后半生永远追随”
宋史嘴‘唇’微动,许久后终于吐出一个字来:“好……”
只是一个“好”字便决定了自己生父和亲兄弟的生死,任何人听起来都未免觉得有些可笑,但实际上这并不可笑的话语之中隐藏着却是人最丑陋的本‘性’,权利、金钱可以超出一切,远胜于忠孝礼仪,因为那些四个字对现在的宋史来说,完全没有一点作用,他想得到的只是军权,然后利用这支军队,统一东陆,改写历史,让新朝代的皇帝名字后面写上“宋史”二字。
不管是要走上龙椅,或者是已经再走上龙椅那条道路的人,面临的都只是一条铺满血‘肉’的大道,在大道两旁都开着无数漂亮的鲜红的‘花’朵,就如玫瑰一般,但这些漂亮的‘花’朵‘花’蕊之中都有一个隐约可见的骷髅头,因为浇灌它们成长,使‘花’朵鲜血美丽的只能死鲜血,来自活人的鲜血,不管这些人自己是否认识,又或者是与自己一脉相承之人。
东山山顶,一颗巨大的松树上。
白甫背着行囊手扶着松树的树干看着远处的武都城,还有城外还燃着寥寥火焰的战场,仿佛看到了无数个透明的幽魂在那里游‘荡’,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副皮囊,想要钻回去,重新存在于这个世上。
终于赶上了,看来不算太晚,第一战刚结束,反字军尽退,可自己预料的一样,肯定是谋臣先赢了第一局,不过后面还有几局呢。不知道那个宋一方会如何布置?不过不管怎么布置,马上就会有改变了,不仅仅是反字军,而是天下各方势力的躁动。
白甫将目光放在很远另外一侧的山道之上,在那里宋离骑着马,和护送自己的军士缓缓行走在山道之上,那些人的背影看起来无比落魄。
可落魄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白甫坐下,坐在巨大的树枝之上,盘算着下一步自己到底应该去什么地方,尾随宋离回建州城?不,那里马上有大战役发生,还是去反字军大营吧,再助那个谋臣一臂之力,早些结束了这场战争,因为他的路还长远,不能在这里全给耽误了。
山下密林之中,虽然追击的反字军早已退去,但尤幽情依然没有掉以轻心,依然没有吹响口哨聚集分散在密林各处的军士,只是躺在草丛之上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闭着眼睛回忆着突然发生的那一切,那两名队长打扮的人提刀冲杀了过去,却只走到那名躲藏在马匹身体下的队长身后,其中一人挥舞白巾,另外一人则手气刀落,眼睛都不眨便将那队长一刀劈死,然后两人一人提着那死去队长的脑袋,另外一人割下他的头颅,抖了抖,将白巾顺风一扔,接着提着那队长的头颅转身离去。
随风飘来的白巾挂在了旁边一棵树的树枝之上,尤幽情侧头看着,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而同时反字军的追兵已经全数退兵。临阵前竟然手刃了自己的同伴?为何?尤幽情想不明白,那名死去的队长更想不明白。
本来不应该自己去完成的任务,偏偏要脱离大队前去追击,为了官位、为了黄金,但如果最终会以失败为告终,那便需要一名替死鬼,一名做了错误决定还害了无数人‘性’命的替死鬼,死这样一个人,便会多救其他一同赶去的想要扬名立万的军士免受责罚。
况且,他们都只是参军不久的普通百姓,谁愿意轻易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尤幽情起身,看着密林外远处那匹死马,还有死马旁边那具无头尸体,再往远处看,还有无数被羽箭‘射’杀的人马……再往远处有什么呢?再远处,就是自己根本看不见的武都城下,那里如今肯定有更多的尸体吧。
夜幕渐渐降临,是时候回城向那个人复命了,他还需要我。
尤幽情转身,将手放在口中,吹响了长长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