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人说要买试题集,荣发书坊的掌柜先是一惊,随后又很快恢复正常,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什么……试题集?没听过啊,我这没有,你上别处问问去吧。”
男人很明显没有被他糊弄过去,神情笃定:“怎么可能没有呢?我听别人说过,这书只有你们荣发书坊在卖,别的地方没有。”
掌柜很谨慎,道:“听别人说过?从哪听来的?”
男人道:“文昌巷知道吧?我是今年应考的举子,就暂居在那边的科举会馆,听同乡说你这在卖很有用的会试备考书籍,便找过来了。”
“你这身板看着倒是挺结实的,不太像文弱的读书人啊。”掌柜警惕不减,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既是应考举子,可有身份浮票?”
“身份浮票当然有。”男人从怀中取出浮票,递给掌柜。
科举的身份浮票和前世的准考证类似,记有考生的姓名、籍贯还有相貌特征等信息,由官府制定,普通人不可能伪造。
掌柜拿着浮票比对了一下男人的相貌,确认没有问题,戒备顿时放下大半,只是仍有疑惑:“你要前段时间来买书没问题,关键现在会试都已经结束了,你再买它有什么用啊?”
男人从容不迫地道:“掌柜没听说吗?朝廷要黜落本次录取后一百五十名的贡士,重新再开一次会试,只录取北方籍贯的士子。我是北方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机会,想要临时抱抱佛脚嘛。”
掌柜没说话,内心挣扎不定。前段时间朝廷查科举舞弊查得严,虽然最后没查到他们身上,但还是把东家给吓着了,下令暂停营业。这两日风声渐缓,可毕竟朝廷还没下定论,此时再卖书,风险不小。
男人看出他的犹豫,微微一笑:“这样吧掌柜,我出三倍价,怎么样?”
三倍价?那岂不是给东家报账的时候,自己还能从中藏下一些?
掌柜闻言眼睛一亮,瞬间换上一副热情的态度,将男人迎了进去:“来来来,贵客请进。”
进店之后,掌柜从里间拿出一本书,对男人道:“贵客还是有些落后了,其实那本《景丰八年会试模拟试题集》在会试前都不怎么流行了,最流行的还是新出的这本——鹿溪三杰特编版。”
接下来,掌柜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所谓“鹿溪三杰”的成员、名字由来等等,顺带将这本书夸得天花乱坠。男人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顺势观察着掌柜,将他各种动作神态尽收眼底。
末了,男人点点头,准备掏银子:“嗯,就这本了,多少钱?”
掌柜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银子。”
“多少?”男人动作一顿,眼睛倏地瞪大,“即便我说了要出三倍的价格,那你这原价也要六十多两银子一本了,什么破书卖这么贵,抢钱吗!”
掌柜也不恼,不紧不慢道:“贵客也要理解我们嘛,这两天朝廷正在查科举舞弊,我现在卖给你书不是顶风作案吗?把价格开高点,事后东家若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啊。”
顶风作案?
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不动声色地套话:“掌柜,可毕竟现在不比会试前了,再考一次也和前一次不一样,已经过了最佳的时间点,卖价反而还比从前高,不合适吧?”
掌柜满脸堆笑:“话是这样说,虽然这本书里没有新开的会试的考题信息,但好歹还有模仿程、方、顾三人写作风格的文章呢,全面地介绍了如何贴近他们的阅卷偏好,提高被录取率。”
“而且,上一次会试刚好撞上程炎成婚,没有参与阅卷。这回他休完了婚假,定然要和方子归、顾云霁一起担任同考官,这样一来,你的卷子被推荐给副考官的几率还提高了,价格稍微高点也是合理的嘛。”
闻言,男人眼神闪了闪,眸色几番变幻,最终还是完美地藏起心绪,做出一副十分肉疼的样子,咬牙掏出银票买了书。
掌柜收了钱,高兴得牙不见眼,笑眯眯地将男人送出门去。
——
贡院外,闹了好几日的士子们依旧热情不减,义愤填膺地于此集会。其中个别尤其能挑事的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痛斥朝堂奸佞当道,蒙蔽圣上,操控科举为所欲为,说得众人群情激奋,撕毁了当日张贴的杏榜后仍不解气,又浩浩荡荡地前往礼部,逼着朝廷给个说法。
贡院街边的茶楼之上,方子归慢悠悠喝着茶,好整以暇地看完整场闹剧,才收回目光,不屑轻嗤:“一群读书读傻了的乌合之众。”
随从望了一眼楼下,摇头笑道:“看他们这样子,还有的闹呢。陛下一直不表态,内阁装模作样不理事,三法司查清了结果也不敢公布,礼部每天应对申诉的举子忙得焦头烂额,偏偏他们的尚书长官还在牢里,京城多少年都没遇见这样的事,朝廷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方子归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悠悠:“是啊,难得一见的乱象,不在这浑水里趁机踩人一脚简直可惜了。”
话锋一转,他偏眸看向随从:“白兴嘉这个人,调查清楚了?”
随从道:“调查清楚了,白兴嘉是松江府人,和顾云霁、程炎是同年中的举,包揽了那届乡试的前三。后来到京城赴会试,三人还常有往来,只不过三年前顾云霁和程炎考上了贡士,白兴嘉却落榜了。”
“这一届会试前,顾云霁和程炎还去看过他,可见关系不错。”
方子归若有所思:“和顾云霁是同乡,考中了本届的会元,还出身于江南,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集各种风口浪尖的要素于一身,简直是最佳的人选。”
说着,他轻轻笑了声,眼底寒意森然,自言自语道:“顾云霁啊顾云霁,这些年我看着你高中探花入职翰林,成婚生子家庭圆满,日子过得这么安逸,是不是都快忘了咱们之间还有账没算清楚啊?”
捏着茶杯的手指倏地收紧,似要将其捏碎,方子归眸中晦暗翻涌,面上闪过一抹阴狠:“你忘了,我可没忘。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到了向你讨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