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下令让大家去乾清宫偏殿,所有人都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虽说太医已经确诊倒下的人是中毒而非痢疾。
可皇帝避都不避一下,就这样让人将一干人等带到乾清宫去,还真的说不准是什么用意。
众人到得偏殿时,皇帝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下,只摘了冕冠,再看到他边上站着的人时,就是许晗也是眼中不掩惊讶。
站在皇帝身边的人豁然是升任大理寺正的徐修彦。
大约皇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直接皱眉问站在下面的严太医,“确定金吾卫的人是中毒,不是痢疾?”
严太医低头道,“臣查验过死者的尸身,确实是中毒而亡。”
皇帝看了许晗一眼,沉吟着问道,“不知中的是什么毒?”
严太医道,“从症状上来看,应该是清心散。清心散是清热通便的药材,但有的人天生忌讳此物,闻一闻都会打喷嚏,全身起疹子,一旦误食,眼中的会丢掉性命。”
开始看到那些倒下的金吾卫们拉稀,以为是痢疾,后来问过之后,又看他们均是全身布满了红疹,严太医才知道他们应该是对这些东西忌讳的。
听说这清心散虽是药材,但同样能要人命,顿时不少人脸色一遍。
陈理将从食盒里扫出来的清心散交给了皇帝边上的崔海,道,
“臣经过许副指挥使的提醒,在食盒的周围用毛笔扫了这些清心散出来。”
他又将齐嬷嬷那里得来的讯息说了一遍,然后手一指,指向半晕不晕的江陵,
“臣以为,这清心散就是锦衣卫小旗下的。”
跪在地上的江陵这时忽然清醒过来,连声喊冤,“陛下饶命啊,陛下!借卑职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陈理他是金吾卫指挥使,许晗是他的属下,为了躲避陛下的追责,就将卑职拖出去顶缸,求陛下明察。”
“许晗作为金吾卫副指挥使,身上却带着这样要命的东西,到底是何居心?”
许晗看着被折磨的面色惨白的江陵,没有错看他流露出来的恶意和狠毒。
皇宫内行凶,这么大的罪名,这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许晗之前还觉得纳闷,那算计她的人这么大费周章的难道只是为了冤枉她杀害同僚这一个罪么?
即便死去的只是普通的金吾卫。
现在看来,她果然是低估了算计她的人那心思的狠毒,他要强加于她头上的罪名原来是弑君谋反。
许晗跪下给皇帝回话,
“请陛下明鉴,臣虽为镇北王,那不过是祖上余荫,承蒙陛下抬爱,臣才能从一个金吾卫的小兵,做到如今副指挥使的位置。
臣的一切荣辱都承系在陛下的身上,试问,臣为何要做这样自断前程的事情?”
许晗语气坚决地道。
皇上沉吟了片刻让许晗起身,正要说话,就听江陵怨毒地道,
“刺客们行刺被抓若是没有服毒自尽的都声称自己并未进宫行刺。”
许晗看向江陵认真地问道,
“江小旗口口声声是我带着毒物进宫,可有证据?”
“反倒是你,从各方的证词来看,带着毒物进宫的那人指向都是你。”
“江小旗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玩的很好。”
她收敛心中汹涌的怒意,略略抬头,迎上皇帝喜怒不辨的目光,
“陛下如此圣明,妄图在陛下面前耍弄心机的人,只会弄巧成拙,自取其辱。”
“我相信,今日的事情,陛下心中早已洞如观火。”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我的人,无需我解释辩驳,自会信我,不信我的人,我纵然是费劲唇舌,也无半点用处。”
皇帝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
“好一个清者自清。”
“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都说毒是对方下的。就连证人的证词都不相信了,那么,朕就重新指派一个与此事不相干的人来审理。
就在这偏殿上设立公堂,朕只旁观看结果。
如何?”
他指了指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徐修彦道,
“堂堂探花郎,做了翰林,又做过父母官,如今更是大理寺寺正,想来你们不会反对吧。”
他对徐修彦道,“断案你素来在行,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决断吧。”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无论是谁,都不敢反对。
徐修彦一如既往淡漠着脸接了旨意。
许晗垂着眼眸,更加的弄不懂皇帝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其实陈理的审查已经是很明了了。
江陵的嫌疑最大。
涉事的一干人等已经在殿外等候,徐修彦并未让那些厨下的人再进来,只是叫了齐嬷嬷进来,又问了一遍。
然后转向陈理,
“不知道大人出事后是否搜查过许大人,以及江小旗的屋子?”
陈理虽说做上金吾卫指挥使的位置有些凑巧,可他升道副指挥使这个位置那是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
他的能力自然是不弱的,在碰到江陵之前,所有和食物接触过的人都是无辜的,他自然不会再去花费时间审理。
现在只是把目光集中在许晗和江陵身上,他们到底谁才是那个下毒的人?
陈理的脸色有些难看,出事后,他就开始从下往上一级一级的审问,最后到了江陵那里,直接用刑。
倒是没有搜查这些。
皇帝看了一眼,吩咐崔海,
“带人去两人的住处找找。”
许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崔海得了吩咐,亲自带着人去了金吾卫和江陵的屋子搜查。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很漫长,也过得飞快,崔海带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他进了偏殿先向皇帝复命,
“小的带人分别去了许大人和江小旗的屋子搜查,江小旗的屋子很干净,没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撇了眼许晗,道,
“倒是许大人的屋子,小的找到了这个。”
说完,他呈上了一只荷包,“这是在许大人的枕头底下找到的荷包,里头还有一些粉末……”
刚才那个指责许晗下毒的金吾卫赵刚立即惊叫一声,指着许晗道,
“这不是大人的荷包吗?属下之前看到许大人挂在腰间。”
江陵一脸的激动,强撑着身子,兴奋的脸都扭曲了,
“许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
他给皇帝叩头,“陛下,卑职冤枉啊,卑职什么都没做,卑职要状告陈理,他包庇下属,屈打成招。”
许晗只觉得好笑,这栽赃嫁祸的手段可真不怎么高明。
也是,有时候要害人,手段不需要有多高明,只要够无耻就行了。
见许晗不说话,江陵以为她辩无可辩驳,朝皇帝道,
“陛下,许晗竟然敢带着毒物进宫,简直是居心叵测,还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正在此时,有内侍匆匆进来在皇帝身边的崔海耳边说了几句,崔海想了想走到皇帝身边禀报道,
“陛下,镇北老王爷许均在殿外求见。”
许晗闻言蹙了蹙眉头,难道宫外已经收到宫内出事的消息了?
皇帝挑挑眉头,“他来做什么?”
内侍低头禀报道,“镇北老王爷说是有要事禀告。”
皇帝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不多会儿,许均就在一个内侍的带领下走到了殿中,给皇帝行礼。
他跪下之前,淡淡的看了眼许晗,示意她不用怕。
皇帝问许均,“你有何事要禀告?”
许均道,“陛下,老臣的这个儿子虽然顽劣不堪,却并非不明事理,绝不会带有毒之物进宫的。”
皇帝微微眯眼,意味深长地道,
“都说镇北王父子的关系很不好,现在看来不过是谣传罢了,你既然来了,那就在边上听听吧。”
“刚刚在许晗歇息的屋子里找到了这个荷包,里头可是装着毒药的。”
他朝崔海手上的荷包颔首,示意许均看看,意思这就是证据。
许均伸手接过那只荷包,立刻反驳道,“这荷包可不是臣那逆子所有的。”
皇帝的目光扫过许晗腰间,微微一笑,
“哦?难不成你还通内宅事物?你是如何判定这不是你儿子的东西?”
“朕看起来倒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许均面色紧绷,“这只荷包看起来确实是和臣那逆子所用相通,只是,这荷包上的针线却不是镇北王府所有的。”
“臣府上所用的绣娘都是王妃当年从蜀地带来的。”
说道徐丹秀的时候,许均的面色有些尴尬,他顿了顿,继续道,
“蜀绣和咱们京城的不一样,更何况,臣那逆子被他娘惯坏了,身上的腰带,佩饰等,都是王妃亲自做的,而且绣的也是双面绣。”
说着,他翻了翻荷包的背面,只是普通的绣法。
江陵在下头冷笑,“老王爷,就算荷包不是你们府上的,又有什么稀奇的?这不正是许大人的计策吗?”
“用一个不常用的荷包来装毒药,事发后,撇的一干二净……”
他笑的一脸扭曲,咧着嘴,“锦衣卫的职责识监察百官,许大人自然是监察的对象,我可是知道,最近许大人身边的仆从去买过清心散……”
许均闻言心头一沉,江陵既然敢说出来,那么,许晗必然买过的。
为何会这么巧?
许晗不由得对江陵是刮目相看,他和那个栽赃他的人,还替她想的挺周到的。
江陵得意的朝许晗一笑,然后朝皇帝叩拜,
“陛下,事到如今已经水落石出,还请陛下发落。”
皇帝没有看江陵,“朕已经说过了,此事交给徐爱卿来处理,徐爱卿?”
徐修彦接过那只已经被太医确认过上头遗留下来的确实是清心散,道,
“从这个荷包来看,这件事许大人确实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管许大人还是老王爷,都是有功之臣。
谋反的罪名非同寻常,本官不能这么轻率就给人定罪。
“更何况,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当时陈指挥使虽没搜查,但现在搜查出来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是许大人留下的。”
江陵焦急的道,“徐大人,既然您想要押后再审,这许晗也是有谋反嫌疑之人,难不成你还想放她走不成?
难道你忘记当初太祖皇帝曾经下旨凡是私自带兵器和毒药进宫,无论是什么人都要以弑君谋反之罪论处吗?
这许晗明明犯的是死罪,若是轻易饶恕,就是太祖皇帝都不答应。”
没想到姜玲竟然将太祖都给搬了出来,这让在场的人均是始料未及。
许均的脸色非常难看,就是陈理,也是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江陵。
一直没说话的许晗终于开口了,她没有理会江陵说要将她下狱的话,抬首看向徐修彦,
“徐大人,这只荷包可不是我的,所谓谋反之罪,不过是欲加之罪。”
江陵冷冷地盯着许晗,阴恻恻地说道,
“是不是欲加之罪等你下了狱,受了和我一样的刑罚之后就会说实话了。”
他举了举白纱布包裹着的手。
许晗指着那只还有药粉的荷包,“不用受刑我也会说实话,江小旗可知道是为什么?”
江陵冷笑,“你还问我,我都要被你们拉去顶缸,更何况严太医可还在这里,他说了这就是清心散。”
许晗点点头,上前捻了捻清心散,在鼻间闻了闻,顿时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没错,这是清心散,我身边的仆从也确实买过清心散,看来江小旗对我的监察很到位,值得表扬。”
她朝一直未曾说过话的锦衣卫指挥使笑了笑,道,“大人有一个好下属。”
锦衣卫指挥使只是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当不得小王爷的夸赞。”
许晗笑了笑,认真道,“江小旗的监察虽然很到位,可是你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今日,我就给你提醒提醒。”
她转向徐修彦,
“徐大人,如果我能说明这件事,还请大人到时还我一个清白。”
徐修彦面无表情的看向她,颔首,“若你能说明白这件事与你无关,本官自然会为你做主。”
江陵面色阴沉地看着许晗,如果他的手还能握起,大约这个时候指甲掐到肉里不自知。
这时候,站在边上的严太医忽然上前道,
“徐大人,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修彦闻言看向严太医,“讲。”
严太医看了眼江陵,拱手道,“我和蜀地的徐王府有一些渊源,当年镇北王妃,哦不,徐氏嫁到王府后,我就经常上王府。”
“如今的小王爷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但凡她有头疼脑热,都是我过府诊治。”
“这是太医院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严太医说的时候,上首的皇帝忽然露出了些笑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许晗。
“江小旗说是小王爷下毒,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因为小王爷本身就对清心散有异常。
刚刚小王爷不过是闻了闻,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大家均是有目共睹。”
严太医话落,在场之人不由得看向江陵,刚刚许晗闻清心散的时候,确实打了个大喷嚏。
这么说来,下毒的事情和许晗是没有关系了。
许晗看着脸色难看的江陵,再慢吞吞地补上了致命一刀,她将手抬起来,伸开,指甲剪的短短的,手指纤长。
只是,刚刚捻过清心散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已经是红红的,大有蔓延开来的趋势。
她慢悠悠的道,“一旦起了红疹可不会轻易的褪去。”
试问一个对清心散如此敏感的人,又怎么可能下毒?
更何况,如果她强行下毒,那么,为何她身上并无红疹,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江陵这个时候才脸色一变。
徐修彦翻了翻手边的卷宗,闻言抬了抬眼,问,“江小旗,不知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说陈指挥使包庇纵容许大人行凶,陛下给了你解惑的机会,只是如今许大人的嫌疑已经解脱,你……”
江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
“卑职是冤枉的,卑职不过是吃了几块糕点,就被冤枉成这样,陈理一言不合就给卑职上刑,这分明就是想要屈打成招。”
他知道陷害许晗不行,只能想办法给自己脱罪。
徐修彦用他那独特的,毫无起伏的,淡漠的声音道,
“审问时用非常手段,这无可厚非,陈大人并无任何的过错,你对下毒的事情认还是不忍?”
“你是锦衣卫小旗,应该知道,公堂之上,证词作伪,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江陵闻言,本就软的如一滩泥的腿更是一软,仿佛要化在了地上。
即便是对徐修彦的印象不怎么好,许晗在一边也忍不住心中暗暗啧啧了两声。
怪不得徐阁老都那样了,皇帝还是很看重徐修彦。
门外又有内侍匆匆进来,竟是萧徴在外头求见。
许晗心头微动,萧徴这个时候进宫,难道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先前她就怕萧徴会情急之下乱来。
顿时,心头有些焦急,身形微动,眼角余光看向了殿门口。
萧徴倒是看都没看许晗,径直到了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给皇帝请安,不待皇帝问询,就大声道,
“陛下,宫中金吾卫中毒的事情,臣已经帮你查清楚了。”
皇帝‘哦’了一声,示意他站起来回话,萧徴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站到了许晗的边上。
萧徴和许晗站在一起,一个俊美无双,一个容颜如画,这绝顶的美色竟然让整个大殿都亮堂了几分。
可是偏偏两人连个眼风都没对上。
再加上边上还有一个容貌精致的徐修彦,就连皇上都觉得赏心悦目。
皇帝看了一眼萧徴,“既你说已经查清楚了,那你就说吧。”
只见他转向江陵,毫不客气地开口道,
“江陵,我问你,你能够走到如今的小旗位置,是不是说明你的能力还行?”
江陵理所当然的点头,能够在锦衣卫做到小旗的位置,自然是用了他许多的心血。
萧徴笑道,
“你既是锦衣卫的小旗,听说最近又得了个如花美眷,看起来日子过的是春风得意啊。”
江陵吞了口口水,
“世子这是何意?我的未婚妻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对我情深义重,用情至深,甚至不图名分,只要跟在我身边,自然是极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向萧徴,看他的神色。
萧徴朝皇帝微微一笑,道,
“陛下,臣想让安平公主也来听这件案子,不知是否可以?”
皇帝的目光存疑,问道,“安平一个后宫公主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萧徴笑而不语,只道,
“陛下,臣愿意用世子的位置来换安平过来审案,因为安平公主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倦舞 说:
明天上午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