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皇帝高坐在御座上,拢着手,看着下头争吵不休的臣子们。
大家争论的焦点都聚集在许晗的身份上。
她虽是金吾卫副指挥使,但身上挂着另外一重身份,有封地的王爷。
虽是异姓王,可到底也是宗藩,这样插手地方的民政,该不该?
而且,据说让官府去查封赌坊的就是镇北王许晗。
大家争论着许晗这一行为对不对,到底有没有违背律法,又或者是否应该受到惩罚,以此来警示不论是在京的空头王爷,还是在封地的藩王。
御史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主,年底正闲的慌,现在明摆着有事情让他们折腾,纷纷一窝蜂的朝许晗口吐利剑。
御史甲,“臣以为镇北王此举有违抗律法,报官也就罢了,她竟然直闯府衙,质问牢头与管辖清水镇的地方官。
这不仅仅是涉及到了民政,根本就是直接掌控了全局,就算她身上有金吾卫副指挥使的职位,这也是过线了。“
御史乙在御史甲退回去后,马上接着站出来,朗声道,
“臣觉得镇北王作为一个藩王,身上再兼任金吾卫副指挥使这样的要职,有很大的不妥当,当初在江南一案中,对淮扬知府马进山屈打成招,事可一不可二。
臣以为,镇北王借着陛下的信重,行迹之妄为,心志之猖狂,陛下不可不察。”
朝堂上,大部分朝臣纷纷附和两位御史,其实里面很多人并不了解许晗,只是,打压异姓王对文臣来说就是个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太顺嘴了。
是属于那种何乐而不为,独弹劾不如众弹劾的那种。
再加之,许晗这一年多来,升迁的速度快的让人眼睛都眨不过来,就江南弊案,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当然,有赞同,有顺势而为的,也有逆势而为的,发出的声音和御史们那是旗鼓相当。
“臣不明白,按照两位御史大人的说法,也就是说,不管是谁,上到王室公卿,下到普通百姓,贩夫走卒,看到不平事都绕道而行了?
王室公卿们插手就是越权,违背律法,那普通百姓是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这国还是国,人还是人吗?”
“京城周边,发生如此大案,关乎到朝廷和百姓,镇北小王爷如此的情急,在某看来,那不过是一片忠心报朝廷,就算有错,那也只要申斥一二即可。”
御史甲冷笑一声,继续道,
“清水镇自有管辖的地方官,再不行,还能报道三司,何须镇北王来多次一举?这分明就是贪功冒进。”
这位御史大人得了御史乙的提醒,抓着许晗曾参与江南弊案的事情不放。
“如果不是贪功冒进,但凡和地方官沟通好,幕后之人又如何会狗急跳墙,将重要证人给毒死?”
他的话锋一转,“臣以为,还是镇北王贪功,想要在陛下面前展示自己,这如果都是一片忠心,那人人都如此,那朝堂还是朝堂吗?官员间如何相处。”
他朝皇上拱拱手,道,“臣以为,还是应该剥夺镇北王身上金吾卫副指挥使的职务。”
世人都说御史的笔和嘴就仿佛杀人的刀,刀刀不见血,两个御史如此的咄咄逼人,这个说法可不是白说的。
许晗禀报完事情后,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有王爷的身份,皇帝曾经恩准她用王爷的身份站在最前列。
那口诛他的御史甲说完,斜睨了她一眼,洋洋自得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现成的把柄,和以前的漏子加在一起,收拾不了一个异姓王,总能让她刮下一层皮吧。
皇帝高坐在上头,始终没有出一言。
其实,本朝御史能够如此直谏,还是因为皇帝有仁厚之风,一向都很愿意纳谏。
御史们为了青史留名,就是昏君在位,那也是敢直谏的,更不要说有仁厚之风的当今。
皇帝不发言,下头为许晗说话的人还在发言,两方人马,你一言,我一语,你说你的理,我说我的理。
终于,皇帝抬了抬手,几千只鸭子吵闹般的大殿终于安静下来,皇帝的目光在下头转了一圈,定到其中一个人身上,格外问了一句,
“萧爱卿,你意下如何?”
有那当日在乾清宫见识过萧徴为许晗说话的臣子心头了然,皇帝当然会垂询一下他,毕竟,如今京城只要耳目灵通的人,就知道承恩公世子和镇北小王爷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事实上,按照承恩公世子的脾气,朝堂上都乱成这样了,他都还是一言不发可真是奇怪的事了。
萧徴从前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头子,帝王一句话,摇身一变,就成了锦衣卫副指挥使。
百官门见到他都是瑟瑟发抖,流氓没什么怕的,就怕流氓变为贵族,那真是不可言说的酸爽滋味。
他和许晗一眼袖着手,听堂官门的争论,等到皇帝亲自问询,这才迈出队列,躬身道,
“回陛下,各位御史的言论请恕臣不敢苟同!”
“大家都知道,臣和小王爷的交情匪浅……”
他抿了抿唇,这个交情真是太不浅了。
“不管是当初的江南弊案,还是今日大家争论的铸钱案,臣以为,小王爷做的都很好,绝不是什么贪功之人。”
“试问,你们堂上站着的每一位堂官,穷极一生,能做到小王爷的位置吗?能够封侯封王吗?”
他的目光中带着嘲讽,格外的朝两位御史扫了过去,
“做不到吧?那么,镇北王又要什么功劳呢?她要是愿意,做着她的王爷,只要她不谋反,一辈子都是王爷,你们到死见到她都要行礼,矮上三分。”
“不过是一个区区副指挥使,要不是为了报效朝廷,报效陛下,用得着在这里听你们的风言风语?”
“小王爷的性子疏淡,真要贪功,早就私底下查清楚,再上报了,毕竟,不过是京城之外,私铸铜钱都没人发现。”
“要不是小王爷,也许这个人还会继续下去,这将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危害,你们又知道吗?”
“同时,本世子要再次申明一下,当初对马进山动刑的,是本世子……不是小王爷……”
“想来,我这个锦衣卫的人,有权利监察百官,自然,也有权利审问犯官,御史大人,是否?”
萧徴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目光如刀,看向两位刚刚口若悬河的御史。
御史甲盯着他如刀的目光,忍不住道,
“性子疏淡,疏淡之人会对前淮阳知府马进山动大刑,致使屈打成招?插手地方这样的民政?”
萧徴根本就没理他,御史们就是吃的找茬饭,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可以和人争的脸红脖子粗的。
他一个堂堂世子,压根就不用自降身份去和他争论什么。
御史甲看着萧徴模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的发慌。
皇帝坐在上头,脸色一直很平静,终于,他出声道,
“刚刚许爱卿的禀奏你们都是当场听到的,朕也是带着耳朵上朝的。”
“朕就有点奇怪了,郑明达。”皇帝点着御史甲道,“当初江南弊案,已经了解,不知道你是对朕的批注有异议还是什么?
今日明明说的私铸铜钱案,你抓着已经了结的江南弊案是怎么回事?”
“你对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新看法吗?”
御史甲,哦,郑御史闻言呆了呆,“回陛下,臣,没有什么新看法……只是……”
皇帝打断他道,“没有新看法就好,既然你说许爱卿不该插手,那你碰到这事该如何处理?你来说说,也好给今后众人一个参考。”
这就有点难办了,郑御史该怎么说?管?不管?怎么都是错。
明明冬日里,郑御史只觉得后背爬起了一层白毛,额头上更是沁出汗珠,殿外的冷风吹进来,让他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皇帝看着他,继续道,
“既然你也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么,朕就再问你一句,为何朕一句都未提起许爱卿曾有过的功劳?”
“句句都是说她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你这是觉得朕是昏君?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放到朕的亲卫里去担任要职?”
郑御史简直要跪下去了,可作为御史的最后一点尊严,让他强撑着,
“功劳自然是有的,只是,清水镇的案子,完全交由地方官,可为何她竟然直接插手,这分明就是要独占鳌头之故……”
御史大人没说出来的是今日朝堂上的争吵,也都是许晗整出来的,要是地方官上报,哪里会有这样的情形。
皇帝只会派人彻查,捉拿私铸铜钱之人。
站在队伍里的京兆尹周大人顿时摇摇头,发声道,
“郑大人,你这也太小心之心了,既然许副指挥使将案子报上来,怎么就能够独占鳌头了?”
“你这是以为各位堂官,还有陛下都是智商堪忧之人吗?”
郑御史连忙躬身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上头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看着众人,帝王心术,称孤道寡,万人之上,两位御史如此急迫的想要将许晗从金吾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赶下去,为什么?
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他看向郑御史,最后一次宽容的提点,希望这位御史大人能够适可而止,
“刚刚许爱卿只是规矩的将案子上报,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上奏,她哪里来的贪功之言?
还有,她是藩王,可她的职务是朕给的,是朝廷给的。
这个案子,朕都还没指定人去查,你们就已经定好了要让许爱卿去查?否则,如何这样说许爱卿?“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们所愿,这个案子交给许爱卿主理,萧徴,徐修彦两人协同办理,务必要将背后之人查出来,严办。”
所以,许晗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听了一耳朵的争吵,最后案子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要是知道的人,大概要说许晗可能一颗心生了十八个窍眼了,谁都算计不过她啊。
萧徴和徐修彦纷纷出列,领下了旨意。
……
朝会散了,三皇子也从东华门出了皇宫,一出门,就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拦住,不远处停了一辆毫不打眼的青惟布马车,车帘子半掀开,里头是永毅侯的脸。
皇子和朝臣不得私下结交,但是这个皇子和没有实权的侯爷,又是甥舅关系的那就另当别论。
即便是这样,三皇子和永毅侯爷是很少见面的,说起来,永毅侯府三皇子很少去,永毅侯爷很少去三皇子府。
就怕会引来龙椅上帝王的猜忌。
甥舅俩找了间隐蔽的茶馆,要了个雅间,两人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的兴奋之色,喜悦之情。
到底,三皇子先说话,捏着手中的茶盏道,
“今日镇北小王爷在朝堂上虽说遭受到了攻歼,可陛下还是将案子交给她来处理,这……”
永毅侯这些日子,其实过得很狼狈,江南弊案他用银子,是躲过去了,可到底,失去了圣心,如今陛下几乎不曾召见他。
再加上世子夫人和安平公主坐下的那一出,萧徴闯入府中大闹一通,可以说永毅侯府的面子,里子都被踩光了。
即便如此,永毅侯只不过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并未完全垮掉。
毕竟,皇帝没有将他的爵位剥夺,不过是没有召见,只要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皇帝依然会想起他的。
他对三皇子道,
“殿下,你无须忧心,江南弊案陛下虽让你闭门思过,可如今你不是出来了,依然出入朝堂,当年霍家的案子,陛下能容下,那么,其他都没什么。”
“陛下当年自己登位不正,自然是想着自己的儿孙能够正一正,也会善待儿孙,所以,只要陛下继续韬光养晦,不愁陛下不回心转意。”
他压低声音道,“如今太子那边想着为霍家翻案,这不是在拔虎须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看着仁厚,温和无争,可要真是这样的人,能轮到他一个最小的皇子做在龙椅上?
所以,我才劝你隐在暗处就好,毕竟,陛下对你宠爱有加。”
三皇子沉吟一下草,
“当年我受命去白帝城监军,以为父皇不会有易储之心,就有些灰心丧气,这才对霍家军的军权起了念头。”
“没想到,到底还是失算了。”
谁能知道霍家的人竟然那样的烈性,霍家军真是被打的七零八落,只能看着许均收拢残余。
而许家……
三皇子想到今日的情景,心口一时冷,一时热,总觉得那至尊之位有时近在迟尺,有时又远在天边。
忽然,他捏着茶盏的手一用力,沉声问道,
“那个赌坊主人的死,与你无关吧?”
倦舞 说:
啊啊啊,一睁眼,发现头都秃了,然后又发现,我又又又欠债了,谢谢1Echoes的高跟鞋……
你们会爱秃头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