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徴坐在那里,朝太子微微一笑,问询的话平淡的如同见面的问候一般。
太子将面前的茶盏推到萧徴的面前,自己端起一杯,缓缓品了一口,微微闭着眼睛品了品,露出丝满意的神情来。
萧徴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心里疑惑着嘀咕起来,这样的茶汤哪里好喝了?净是茶叶末子。
太子满意的放下茶盏,打量着萧徴。
虽说时常会在宫里或者朝堂上见到萧徴,尤其是他接手锦衣卫后,眼下高大威武而又从容沉稳的男子,跟当初老驸马在世时那个傲慢飞扬,而又清瘦单薄的少年真是判若两人。
“徴儿又何须我给你什么交代呢?无论我是推一个人出来,还是不推人出来,你总是会怀疑的。”
“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人虽是我的人,却是受了蒙蔽,想必你也听说太子妃如今去了静台寺思过。”
“不仅仅是因为杀婴案和她息息相关,更因为当日刺杀你的人就是她那里出了纰漏。”
萧徴倏然凝眉,沉声道,“你说和太子妃有关?”
太子眼望着别处,说道,
“和杀婴案一样,和她有关,又和她无关。不过,总是我这里出了大篓子,我不推卸责任,你要如何,我认了。”
“只是,我可以背下这口锅,但却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穿着素净的道袍,但举手投足间仍掩不住的贵气和雍容。
萧徴笑的两眼明亮,
“表叔既这样说,那今日是有事情要和侄儿商议了?”
淑阳长公主和皇帝是兄妹,照辈分来说,萧徴叫太子一声表叔确实可以。
太子心头晒然,咽下了这句表叔,同样凝视了他片刻,终于道,
“不是我想和你商议什么,而是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给霍家平反。”萧徴张口就来。
太子眉头微顿,背脊紧绷。
他明知道来见萧徴会碰到什么。
他印象里傲慢的少年竟然有了这么缜密而敏锐的心思。
大约从将那些刺客的尸体扔到他的东宫时,就在筹谋着今日的见面。
诚然,他可以拒绝,但倘若他有备而来,就算是拒绝也无用。
更何况,这也是他想要的。
给霍家平反意味着什么?
他与皇帝的争吵,他在霍家这件事上栽了跟头,他捏了捏袖笼里太子妃给的那根簪子,冷静下来,缓缓道,
“是么,那极好。”
萧徴笑道,“表叔是否怀疑我的居心?还是认为我根本不可能成功?”
太子不置可否,萧徴如此的坦诚,他多少猜出来是为了什么。
当初,他替霍家跪求的时候,就连东宫的有些属臣都不太同意,朝上更是没有任何人表态,如果萧徴这个时候站出来,那么淑阳长公主定然会站在萧徴的身后。
而萧徴敢这样说,定然也会有联合的力量,再加上他,那胜算岂止大一丁点?
不过,瑜贵妃一向是把萧徴当成亲子一般的疼爱,而且萧徴也和皇帝很亲近,倘若这次是皇帝故意使他来试探。
若是从他这里套口风之类的……
“表叔若是不信我,可以瞧瞧这个。”萧徴从怀里取出一份卷宗,
“这是我查的关于霍家当年事情的内幕,还有证据。”
“我来之前将东西带了过来,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皇子是怎么设计霍家,以及后来又是怎么把锅背到霍家的身上。”
“如今有两份证据还没有揭秘出来,但三皇子去了砾门关做监军这是大家都周知的,还有后来三皇子在朝堂上的呈词,再加上徐阁老的证据,霍家就这样定下罪名的。”
他顿了一顿,“徐阁老虽如今奉旨休养在府里,可朝堂他的门生不过短短几年,就发展开来。”
“表叔也不想将来登位时受这些人的影响吧,毕竟,徐阁老可从未亲近过表叔这个太子……”
太子望着面前那卷宗,半响才接在手里,慢慢的翻看起来。
片刻之后,他抬头,沉着的目光看向萧徴,
“皇位于我,已是个负担,即使霍家被平反,我能得到一个清明的朝堂,但我依然不想要君临天下。”
萧徴一点也没有意料之外的神情,而是捏着茶盏,皱着眉头抿了口茶,这茶汤真的没什么好喝的。
太子扬唇笑了下,提起边上的茶壶,在空茶盏里倒满水,推了过去,
“这水很甜。”
萧徴尝了口,眉头舒展开来,沉吟道,
“表叔的路该怎么走,是表叔的事,我的目的主要是为霍家平反。”
“无论如何,霍家从开国到如今,那些在战场抬回来的尸体都不容许被这样对待。”
“我知道当年霍家事发后,表叔曾写过一份奏折,当中洋洋万言,陈述过许多替霍家辩护以及搜集道的证据。
我只要那个。”
太子要不要做皇帝,那不是他能考虑的,他也不会对此发表任何的意见,皇家事,皇家人理。
“奏疏,我可以给你,至于证据。”太子双手交握,拢在广袖里,最后仿佛想好了什么,将那根簪子放在桌面。
“从前的证据到如今已不可用,但我可以给你更有力的证据,你拿着这根簪子去找徐阁老府上的清客马福。”
“至于奏疏,你可以酌情选择把它原文照搬,又或者是稍加改动。”
“此外,徐阁老手上应该还有证据,当初霍家是他主持定的罪,如果你能将徐阁老拿下,霍家翻案,十拿九稳。”
太子如是说道。
萧徴看着那根簪子,他和十一娘都忽略了马福这个人,当日在七星楼里,马福和徐修彦的对话,分明就是刻意去霍家三爷身边做幕僚。
……
许晗催着马,疯狂的往清水镇衙门奔去,只是,在马儿被催的只剩半条命后,她终于到了清水镇。
她也终于还是来迟了一步。
大牢里,那个赌坊的主人赵四躺在牢房的地上,脸朝外歪着,面色青白,身体僵直不动,周围的茶碗四分五裂。
还没有喘匀气的许晗,眼前一晕,极度的震怒与疲惫让她差点倒下去。
她木偶般的看向边上围观的衙役,“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去请大夫啊!”
那牢头哭丧着脸,表情是似哭非哭的难堪,
“来不及了,他……他已经断气了……”
管着清水镇的县令也是一脸的崩溃,指着那牢头道,
“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你们是怎么看的?”
那牢头在许晗满含怒意,恨不能将他剥皮的目光下,扑通跪下去,道,
“是赵四的娘子,来给赵四送了饭,等到赵四吃完了……就……”
那县令看了眼许晗,还不等他发怒,牢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道,
“那赵四娘子再三的求小人,小人一时心软,这才酿成如此大祸,赵四吃了他娘子送的食物后,赵四娘子就将食盒准备提回去,不过被小的给扣押下来了。”
“小的也没想到赵四娘子竟然是蛇蝎心肠,连亲夫都谋杀。”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许晗闭了闭眼,看向那县令,
“让人去请仵作,再让人去将赵四娘子带来,如果不见了,就让人尽快画出赵四娘子的画像,发下追捕文书。”
赵四娘子竟然能被人这么快收买过来给赵四投毒,想得出对方的手脚是多么的利索干净,既然已经得手,赵四娘子哪里有可能还在清水镇。
仵作来了之后,查清楚了赵四的死因,是吃了夹竹桃的汁才毒发生亡的。
毒性太强,等不急救治就已经断气了。
许晗神思有些恍惚,她忽然很想见到萧徴,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那样看着他,心里也许能得到丝丝的安慰。
她这会特别的恨杀手云峰,将这样的事情丢给她!美其名曰是将功劳给她。
她心里用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词咒骂了云峰一会,心情终于舒坦开来。
其实想想,这件事,如果能够查清楚,她的功劳确实很大,而且,既然云峰说会把铸钱窝点找出来给她,那么他这样的江湖人士总是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异能。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什么云峰,他是杀手啊。
可莫名的,一想到他可能是七叔,又觉得相信他是理所当然的。
再回想这个案子,固然是牢头看管不严,可对方手段之毒辣狠准,可见一斑。
她没有在清水镇停留,而是趁着天色未彻底暗下来,打马回京。
走到一半的时候,月色下,萧徴的马栓在路边,他则站在树下看着前方。
许晗下了马,牵着马,踩着地上的积雪走过去。
“等了很久了?不冷吗?”
站在这路边吃风。
萧徴伸出一只手给许晗,笑而不语。
“做什么?”许晗歪着头问他。
萧徴眨眨眼,道,“你不是问我冷不冷吗?摸一摸就知道了。”
许晗原本有些颓丧的心,忽然就乌云散开了,她白了他一眼,还是伸手去摸他的手,手指修长,手掌宽厚,很温暖。
正当许晗要握着他的手时,她手里被塞进了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暖手炉。
许晗摸了摸手炉,抿唇一笑,月色下的双眸仿佛落下了星辉,抬头道,
“走走?也许会暖和些。”
“好。”萧徴很干脆,接过她手中马儿的缰绳,朝边上一扔,白灼从阴影处窜了出来,接过。
萧徴理所当然的牵过许晗的手,然后理直气壮的耍赖道,
“我把暖手炉给你了,我会冷的。”
许晗看了他一眼,也没反驳,只是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另外一只手将手炉的绳结挂在手腕上。
两人在小道上慢慢的走着,月下,小道冰冷又荒凉,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并不怎么悦耳的声响。
不过,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天空飘起了小小的雪花,无声的飘落,将他们隔绝在这苍茫的大地,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唯独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人觉得仿佛接下来怎么走,都不会迷失了方向。
两人静默无语,萧徴忽然停下来,转身想要帮许晗将斗篷的帽子给戴上,只是他的手,刚刚放到她的帽兜上,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忽然定住了。
许晗知道他要帮自己戴帽子,是以微微垂下头,配合他的动作。
半响,见他没所动作,抬头问,“怎么了?”
萧徴眼神晃了晃,抬手将她乌发上的落雪给拂去,然后戴上兜帽,继续牵着她朝前而去。
过了好一会,许晗手肘撞了撞萧徴的腰,萧徴偏头,弯了弯嘴角,道,
“刚刚你头发白了的模样,好像很不错。”
许晗怔了一下,目光对上萧徴含笑的,温柔的仿佛一汪春水般的眼神,脸忽然就红了起来。
白头的样子……想着,她心里又有些酸酸的,反手握住萧徴的手,手指交叉握着。摇晃了一下。
“不是让你派人去吗?怎么你自己来了。”许晗僵硬的将话题给转移了,问萧徴。
萧徴勾勾唇角,轻笑一声,仿佛看穿一切,答道,
“他们又不是我,能来接你。”
许晗又摇晃了一下两人牵着的手,带着一点点的撒娇,道,
“那个证人死了。”
萧徴捏了捏她的掌心,
“死了也就死了,又不是你弄死的,你垂头丧气做什么。”
许晗心里还是有些自责的,“还是我经验不足,要是去见一见县令,再谨慎一点,也许他不用死。”
萧徴嗤笑,“怎么谨慎,你放下一切坐到牢里去看着他吗?要怪,就怪他做了恶事,被人灭了口。”
郭正回城去报信的时候,正巧碰到萧徴,就将许晗这边碰到的事情说给萧徴听。
萧徴这才清楚,他知道有证人,不过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就是。
不过,不管是怎么死的,总是做了恶事。
萧徴道,“你怎么愁成这样,这样的案子,你原本不用管,直接呈给陛下,让他派人处理就是了。”
许晗摇头,“我不能不管……”
“怎么?”
“记得当日你和我说杀手云峰的事情吗?你说他像我七叔,我开始不相信,可如今,我觉得,可能你说的是对的。”
接着,她将去霍家坟园,还有云峰说的那些话,以及还有母钱的事情一一说给萧徴听。
“他说会将窝点查出来告诉我,前提是我接手这个案子,现在,就算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我也不能丢下。
只能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许晗在月下露出苦笑,这就是她忧虑至此的原因。
她迟疑了会,同时低声的将碰到徐修彦的事情,以及他出手救了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萧徴。
萧徴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道,
“下次,我一定要把你栓在身边才行。”
许晗停下脚步看向萧徴。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冷硬。
这是许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徴,她摇了摇他的手臂,萧徴没有理会。
她又摇了摇他的手,见他还是不给回应,踮起脚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同在京城,同在朝廷为官,难免碰面,我不找他就是了。”
许晗见他还是没反应,不由得皱眉,“怎么?要我发誓?”
萧徴突然轻笑出声,抬手在许晗的鼻子上捏了捏,“不用。”
许晗反应过来,将他的手拍开,气鼓鼓的道,“你是故意的。”
萧徴却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低头温柔道,
“原本想生气的,不过,徐修彦那样的人,你肯定不会去找他的。”
许晗被他抱在怀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刚刚她一定是看错了,他身上哪里有冷硬的气息,只有和小孩一样的赖皮。
……
许晗休沐后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私铸钱案给捅了出来。
只是,这样一捅,犹如捅破了舔,遭受到了御史们疯狂的弹劾!
许晗虽为金吾卫副指挥使,可同样的,她也是镇北王,作为,一个异姓王,王室的藩王,虽不在封地,可她插手了民政,这是有违律法的。
倦舞 说:
后面还有章加更,因为当初立了FLG,超过9点半首更,就要加更的。昨天晚了,所以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