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娘家的日子,端木尘并未觉得开心。首先她离家太久了,久到以致于忘记了与端木松在一起的时光。她只记得小时候端木松总是忙于工作。他是局里的领导,有开不完的会,跟出不完的差。所以她早早地替自己做了选择念寄宿学校。端木松过了几年就娶了钟海棠,他们俩父女的感情又变淡了。假期是她最不愿意过的,因为时间太长,要回家住。钟海棠这个人并不好搞,她喜欢逛街血拼,经常买些华而还实的东西回来。端木松不是富豪,经不起她天天买月月买,两人的矛盾不小。好在磕磕绊绊也过了这些年。
她不能与钟海棠交心,不仅仅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对此印象也淡漠了许多。一个人出生五年,能留下多少记忆。在老家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母亲,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母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见过她,为此端木松与母亲那边的亲朋好友断绝了往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因此她早早地拍了拖,结了婚,又生了孩子。她发誓她要当个贤妻良母,绝不像她的母亲一样。
可惜她连父爱都得到不多。
也许她长得像她的母亲。在仅存的一点点,很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次她听到有人当面叫她母亲是美女。她感觉她的母亲一定长得很漂亮,否则父亲不会恨她。可是就因为她的血液里流有一半是来自于她母亲的,所以端木松对她亲不起来。
她望着窗外的月色。她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好像很久,有记忆的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了。端木松的家搬了两次,这个是他们的新家。
可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家。
端木松敲了敲门得到她的允许才进来。他显得有几分拘谨,也有几分生分。
她见到她父亲也是如此。
彼此之间总有一层淡淡的隔阂在,那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喝碗鸡汤好不好?”端木松连给女儿送汤来也是用恳求的语气,客气得不似父女。
“爸,谢谢你。”她随口应了一声,接过他递过来的汤盅。
“你喝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他还是那样地客气。
她呷了一口,鲜美可口,香气扑人。
端木松在未娶钟海棠之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她还没有学会下厨之前,经常带她去单位的食堂吃。等到她会烧菜了,就吃她做的。有时她有事不能赶回来,他就外面随便吃点。可这样的人,却为钟海棠学会了下厨。她看到父亲的手指上还缠着纱布,不禁关切地问道:”爸,你的手指怎么样了?“
”没事,一点点小伤而已。”他下意识地把手指藏到了身后。尽管她第一次进门就已经发现了。
“爸,汤真好喝。”她一鼓作气地喝光了,才发现盅底还埋着一只鸡腿。
“你爱喝就好。锅里还有,等下我去盛给两个孩子吃。”他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爸,你别这么辛苦了。我爱吃什么,自己会去做。你跟阿姨真的不用为我们操劳,否则我会不安的。”
“傻丫头,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不安心的。我跟你阿姨,都是你的长辈,为你们烧点东西吃也没怎么样。你放心,我们的身体都很好。”
可是她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疲乏。
“爸,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每天呆在家里,也觉得无事可做。“
她知道钟海棠不愿意下厨,可端木松又嫌去外面吃浪费钱也不干净。
”让你阿姨做好了啊,她每天能有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还是交给我做吧。不能让你们来侍候我们。”
“唉,小尘啊,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不爱回家也是有原因,怪只怪我当初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爸,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爸,哪里有你,哪里就有我的家。我不是不愿意回来……”
“我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呢。我娶你阿姨,当初你心里是不乐意的。说实话,你妈跟别人走了之后,我对你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上心了。甚至有一次,我偷偷地拿走你的头发丝去验dna。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心里不舒服。可你妈做了一个男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我没法不胡思乱想啊。你是我的好女儿,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女儿。可是我没有好好地照顾,这些年你都是自力更生。我真后悔。“
她吃了一惊,端木松很少会对她吐露心声。今天他为什么讲起这些往事来了。
”小尘啊,你别恨我行不行?你妈走了之后,那时我无法面对你,我看着你的模样,真像你妈年轻的时候,我选择了逃避,我宁可留在单位里加班加点,也不愿意回来。宁可给你留下饭卡,让你去食堂吃饭,也不愿意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饭。我这是无法面对啊。后来你选择住校,我也没有反对。可是我在家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经常想到你,想你有没有吃饱了饭,功课好不好,有没有跟同学闹别扭。尽管想了无数遍,也下了无数决心,想给你打电话。可一抓起话筒,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后来你初中毕了业,考上的高中又是住校。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总归以后要长大,要结婚,要离我远远的。我就开始去相亲,相了几个,不是人家嫌我年纪大,就是嫌我有孩子。后来相到了你阿姨,你阿姨那时才三十几岁,待字闺中,要求太高,自身条件却一般般,所以才选择了我。我那时是单位的领导,工资高啊。可我毕竟比她大了十几岁,所以娶她回来,我免不了会对她好,不想使她感到委屈……“
端木松说到这里时,摘下了老花镜,抹了抹眼眶。
“这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爸,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我曾经怎么想你跟阿姨,可现在还是觉得有她陪着你更好。你总不能为了我一辈子打光棍吧。”
“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可我却不知道,也帮不上忙。每当我看到小满的脸,又想起你先前那两个孩子,我真的是……”端木松说着,眼圈就泛红了,声音也哽住了。
那两个孩子是她最不愿意提到的事。她总是努力地绕开这一块,可现实却处处让她碰壁,听到自己的父亲提及跳跳与闹闹,她的双眼不禁泛起泪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当时她见到前夫的车上坐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无动于衷的话,她的女儿又怎么会出事。如果当时坚持一下,不让前夫带走闹闹,那么根本就不会发生商场惨剧。可是这些惨剧的发生,冥冥之中有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这是她的命还是她的劫?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一说你就伤心,你看我这张嘴。什么不好说尽捡这种不好听的话来讲。对了,这次汐澈怎么不跟你回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有去,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这父亲当得太失败了。”
端木松揉了揉眼眶,重新振作地说道。
“爸,那时你得了急性盲肠炎在住院,不是你不想去而是根本没法去。这点小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汐澈的工作很忙,有空才会来看我们。”她说完这些话,脸色很平静。她从来没有责怪过端木松,虽然当年他对自己不闻不问,但学费的钱,零用的钱一样都没有给她拉下过,她想买什么总是写在纸条上告诉他,第二天,他总会在纸条上用回形针别上钱放在桌子上。
钱,虽然买不回亲情,可真的帮她解决了许多问题。她常年住校,却有充裕的钱买衣服买零食买书。这让她在同学中是很值得抬起头来的。这一点,她还是感激父亲。
当年她结婚的时候,秦然才刚刚有点名气。端木松私下给了她一张一百万的存单作为嫁妆。当然最后这笔钱都贴补在婚礼上了,买房上了。
“这次我看到小满,觉得这孩子有福气,耳高过眉,天庭饱满,双耳贴脑,以后会有出息的。”
她笑了:”爸,你什么时候也懂看相了?“
”业余时候看书学的。这次你回来多住几天,爸好久没有跟你团聚了,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却嘴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万一我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就怕你嫌弃我呢。“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女儿,即使你永远都住在这里,我也愿意。我巴不得你跟小满多陪陪我。你知道你阿姨那个个性,一天不往外跑,她心里就不舒坦。“
一提到钟海棠,他就摇起了头。他不明白一个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为何这样热衷于购物,整天花那些不必要的钱,把花里胡哨的衣服买回来了。对了,她还喜欢化妆。他是传统的思想,总认为化妆那是年轻人的事。这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堆在一张已经显示出老态的脸上,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年轻人。可她不管,她还是喜欢给自己描描眉涂涂口红,说人家秦怡九十多岁了,还坚持化妆。她都没到那个年纪,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他嘴拙一向说不过自己的妻子,只好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