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站在残缺不全的汝南城墙上眺望着远方,远处的兵马正在徐徐退去,硕大的“刘”字大旗分外醒目。
李通不认为自己是个守城的天才,他头上缠满着的白布就可以作为证明。但在他的主持下,汝南小城在刘表大军的围攻下始终屹立不倒,足足坚持了二十多天——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就该结束了。
“刘表也很坚决嘛,一听到官渡之战我军大胜,立刻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站在李通身旁的汝南太守王朗忍不住感慨道。
“那不是刘表的旗子。”李通说。
“嗯?”
“那是刘备的。他自称是汉室宗亲,所以把旗边都描了一圈赤色代表火德。”
“哼,这个乡巴佬倒是会钻营。他前段日子不还是袁绍的幕僚么?这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成了刘表的座上宾啦。”
李通闻言也不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刘备和他麾下那两个兄弟这段日子带着一群山贼,打着袁绍旗号一直在汝南附近袭扰,却不敢跟曹军正面对抗。一直到刘表大军杀到,他们才兴高采烈地高举大旗,宣布以汉室宗亲身份讨伐曹贼。
只不过,刘表的大军自刚入汝南的时候,就成了一个笑话。刘表这人一直骑墙看风景,当他得知官渡大战袁绍惨败之后,才下定决心出兵。可想不到,冀州的战事风云突转,旬月之后,赵云就占了幽州,马家大军四方合围,打得曹操落花流水。
假如只是这样,主将蔡瑁还会很欣喜。然而,就在三天前,他突然得到情报,从未有过动静、驻扎在阳翟县的马家军突然在大将张济的率领下,入驻襄城,兵锋直指岷山粮道。
张济手下虽然只有不足五千兵马,但他身后所代表势力的态度却不可忽视。昨日终于确定张济游哨的确在探访岷山地理后,蔡瑁同时也接到了刘表退兵的命令。
也就是如此,才会发生了今天这可笑的一幕。
“也许,只有像刘备这样的人,才会被时势所喜爱。”王朗沉默片刻,脸上突然浮起些许感慨,他转了下头,看向荆州方向:“至于那些不合时宜、连情况都搞不清楚的家伙,早晚是要被吞噬的。”
“景兴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李通有点糊涂。
王朗指了指远去的“刘”字大纛,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家伙以后会变成一个大麻烦。”
李通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到一半,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你说,为何马家会突然帮助我们曹氏?如今两家的情况,不正是生死仇眦吗?”
“兵势无常,纵横捭阖。”王朗苦笑了一番,他也想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只能自欺欺人解释道:“上面的事情,还是让大人物去费心吧。我们这些小人物,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李通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默认了王朗这个解释。摇了摇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之后,吩咐道:“汝南大捷,今夜犒赏三军,不醉不归!”
同一时间,在汝南五十里处的地方,也举办着一场酒宴。只不过,这军帐当中的酒,味道未免有些苦涩,让刘备饮下之后心中更增烦闷。尤其是看到主位上蔡瑁豪饮开怀的样子,刘备更是满腔感慨不知该如何言语。
“玄德公,此番我等虽然没有夺下汝南城,给曹贼一个重创。然玄德公收服汝南黄巾贼,平定我荆州东方一线,也是大功一件。”看得刘备似有心事,蔡瑁高举酒樽,遥敬一樽道:“还请玄德公满饮此杯!”
“既入我汉室军伍,日后则再无黄巾贼之称,将军口误了。”刘备满心悲苦,又看到一旁陪在末座的刘辟、龚都脸色不忿,无奈开口转寰了一下。
然蔡瑁乃荆州大族出身,更是辅佐刘表入主荆州的功臣。称呼刘备一声‘玄德公’在蔡瑁眼中看来,本就已然高看了刘备。却想不到这个平时恭谦平和的家伙竟然敢在众人之前顶撞自己,当下不由心生恼怒。
蔡瑁正欲开口叱喝刘备,却突然感到刘备身后两股暴烈无俦的气息突然锁定了自己。抬眼望去,只见刘备那两位结义兄弟正昂立肃侍,一柄丈八蛇矛嘤嘤颤抖,那蛇矛主人豹眼怒视,大有蔡瑁一言脱口就上前厮杀之雄猛之势。而另一侧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大汉更是气势逼人,他那微眯起的丹凤眼似乎轻抬了半分,一缕电光便爆在蔡瑁的心中,使得蔡瑁手中的酒樽都几乎把握不住。
这二人之名,蔡瑁早有所闻,如今帐下根本没有可堪一战之人。蔡瑁满心怒火无处发泄,只得狠狠诅咒了一声马超:该死的,若不是你将我帐下大将黄忠骗走,我又岂会惧此二人?!
可惜,诅咒不能当勇气使。蔡瑁脸色急转,很是艰难地露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玄德公此言有理,适才是我口误了,自罚一杯!”
刘备当即起身连称‘不敢’,敬陪了一杯。而在落座的时候,刘备的身子微微踉跄了一分:他在放下酒樽之时,分明看到了蔡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嫉恨和恶毒……这使得他本就心哀的情绪,更增几分烦愁。
“玄德公,主公已知你此番大功,与群臣商讨一番之后,决定将新野一县划与玄德公治理……”酒味已变,蔡瑁已经没有多少心情再宴饮下去,直接说出了这次摆宴的目的。
“这……”刘备沉吟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刘表的用意,小心开口道:“备德薄才浅,不堪大用。此番使君如此厚爱,备当亲至襄阳,拜谢使君美意。”
“无妨,使君早知玄德公乃有情有义之人,必不负使君厚望。”蔡瑁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将刘备的请求驳回。
这个动作刘备看在眼里,脸色更黯。蔡瑁这一反应看似简单,但所代表的含义却大有文章。刘备与刘表按说还有半分皇室之亲,但蔡瑁这个刘表姻亲之人如此随意就拒绝了刘备,显然向刘备透露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一,少拿汉室来说什么事儿,荆州是我们的荆州,与你刘备没有半分关系。
二,疏不间亲,你刘备只是一个来讨饭的家伙,休想混入荆州高层内部,挑拨我们与
刘表的关系,自取其辱!
哀莫大于心死,刘备这个时候,真体会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悲苦。痴痴看着手中空无一物的酒樽,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得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告罪离席。而刘备一走,帐内将领竟随之离席者将近一半,其中不乏一些在蔡瑁手下不得志的中级校尉。蔡瑁见状,手中的木制酒樽砰然碎裂,眼中的阴狠随着破碎的木屑呼之欲出。
随后,刘备一言不发走入自己帐内。可就在掀帘之时,关羽和张飞两口同时开口:“大哥小心,帐内有人!”
刘备悚然一惊,但随即脸色一沉,仍旧掀开了帘子,步入了帐内。关羽张飞见状,飞步抢入,抬头一望,只见帐内只有一庖丁模样的下人,正往刘备案桌上放一些饭食。
“大哥,可是宴会还未吃饱,特意让下人又送来一餐?”张飞扭头相问,但双眼却不离那庖丁半寸。
可刘备还未开口,一旁关羽已经阴沉下了脸:“他不是我们军中之人,这等镇定沉稳气度,岂能一庖丁所有?”
那庖丁听到此话,才转过身来,一脸无害的胖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安心的笑容,躬身施礼道:“关将军凤目如电,小人乃马家暗影端木不明,奉命前来拜见刘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