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身在医院。
一个二十来岁,娇小可爱的女护士正在给我换点滴。她看到我醒了,朝我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嘴角上两个小小的梨涡。
许是经历了绑架, 以及绑架带来的一系列黑暗的事件, 乍一醒来, 看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微笑, 恍然隔世一般,觉得有种无以言说的温馨,鼻子蓦地一酸, 泪水就盈上了眼眶。
“你醒啦。”熟悉的声音在另一侧传过来,带着关切的语气。
听到这个声音, 我的身子激灵灵地一颤, 竟然很不想回过头去。
这时, 又听到小护士甜美的声音:“你有个好姐姐,守在这儿等你醒, 可有段时间呢!”
话入耳,有讽刺的感觉。
我定了定神,暗自对自己说:这一切躲不开的,勇敢地面对吧!
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脸, 看向姐姐简单, 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姐姐。”然后, 我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笑容满面的姐姐身边, 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 小尖瓜子脸,灵动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弯起,露出一个勉强、拘谨的笑容。
这是第一次,姗姗没有叫我,也丝毫没有扑上来撒娇的意思。
意料之外的惊喜让我猝不及防,我正觉得巨大的幸福和快乐将我团团包裹,然而,姗姗一个礼貌的、小小的笑容,却点醒了我,曾经发生的一切不会烟消云散,未来还有很多尖锐的矛盾和问题需要解决。比如,目前,姗姗在见到我时的尴尬。比如,姗姗有没有将她听到的事情告诉简单。比如,很多。
电光石火间,我脑海里转了很多下。最后,我决定持保守态度,在她们不提姗姗身世的情况下,我也不冒然先提。还是先问问姐姐我来医院之前发生的事情比较妥当,便道:“他们呢?!”
“你说志海?!”简单摇了摇头,神色黯淡,道:“他身上受了很多处外伤,而且严重感染,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呢。”
我默然,过了一会又问:“邰杨光呢?”
“他去了公安局录证供。”简单接着道:“还有那个老渡,涉嫌杀人,被公安局逮捕了。”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凌钺中枪时的情景,在他中枪后,邰杨光和段志海拉住他很久,一直到他最后坠崖而亡,老渡都没有出现。这很不符合常理。如果老渡开枪后立即过来帮忙,凌钺即使一心求死,也未必就拉不上来。
还有姗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脑海里一系列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这时,见简单突然地把脸端下来,道:“小双,要说你这刚醒,本来我不应该说你。但你最近也太胡闹了,作为你姐,我实在忍不住要批评批评你。”
我低低地嗯了声。此事我没资格辩驳。
简单续道:“五天前,你不听老渡劝阻,非要一个人跑出去,志海发现你不见了,说去找你,姗姗也撒谎跟着溜出去。结果弄得你们三个人都被绑架了。亏了人家老渡,想尽办法,总算把你们找到了,昨天上午跟我说要去救你们。我听得心里那叫个慌啊,在他家里揪心揪肺地等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没等回他,倒等来了公安局的人。”
“啊?”
“他们说,老渡聚众斗殴,并致人死命,已经被他们当场抓获。”
“聚众?和哪些人?!”
“我听杨光说,是绑架你们的人。”
“绑架我们的人?!凌钺?!”我很不能理解,绑架我们的人,也就是凌钺,他和老渡之间没有发生聚众斗殴的情形。并且凌钺坠崖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警察有到来的迹象。
“是有个姓凌的,听说是中了枪还坠了崖,到现在尸体还没找到。不过这是老渡后来自己招认的,警察抓他,是为另外一起,好像是黑帮内斗,据说死了不少人呢。”简单道。
“黑帮内斗?”
“对,绑架你们,就是姓凌的雇那个帮派的人干的。”
我再度默然。老渡终走回头路,这是段志海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我难辞其咎。也许这不是老渡第一次杀人,但绝对是最后一次。这是他自甘认罪,就没打算活着出来了。我无从揣测他作出这个选择的理由,只有满心愧疚。对他,对段志海。
“姗姗怎么找到的?!”我又问。
简单眼神惊诧,“你不知道?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我跟着惊诧:“姗姗没跟你说?我们一直不在一起。”
简单摇头:“这孩子这次回来很少话,问什么也不说,我以为是被吓坏了。原来你们不在一起。那志海,也和你们不在一起吗?”
我正要回答,话到了嘴边忽然警惕起来了。简单,姐姐简单,这不是个简单的人儿。我得把话在心里过滤一遍,不能太直来直去:“姐夫没跟你说?”
简单叹口气道:“杨光通知我到医院的时候,志海正抢救呢,到现在也没醒,哪里说得上话。以前总是我住院,他照顾我,总算也轮到一回要我照顾他了。”
似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可说出来的时候,她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动人的神色,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幸福,朴实的,坦然的,甚至张扬的。
我不想分享姐姐的幸福,别过脸,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姗姗身上。
孩子对我的注视有些躲避,她跑到了简单背后去,然后将脸露出一半来,如同看敌人一样看着我。
要她这么快接受事实,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孩子还小,往后的时间还长,我可以慢慢来。
倒是如何向姐姐说出实情,我还在犹豫。按姐姐和姗姗目前的表现,我认为姗姗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简单,这给了我一点余地,让我不至措手不及。
我眯了眯眼。简单道:“你想休息会吧。”
我点头。
简单道:“那好,我和姗姗过去看看她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姐姐和姗姗的身影在病室门口消失。我呼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个南向的单间,临着窗,阳光很黯淡,大片的云彩遮住了它光芒四射的盔甲。
一个人的时候,思绪特别容易集中。
我开始回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几天遭遇的变化叵测和接受的信息含量远超出以往几个月的总和,事到如今我还能保持冷静,我都有些佩服自己。
理了半天,还是一头的乱绪,知道的很清晰,不知道的仍旧模糊,各自搭不上边。最终头疼了起来,看了看挂的点滴,小瓶子吊得很快,水已经到了瓶嘴了。
我信手按了床边的呼叫键,刚才那个有着可爱微笑的小护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像一片快速流动的云。
“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男病人,刚醒了呢。”小护士很话唠,主动找我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