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是暧昧难明的表情, 道:“男人就爱女人相信他,一辈子刻骨铭心地为他。”
“您肯为您的先生挡子弹,他一定很感动。”我随着她的话说道。
她摇头, 面无表情地摇头:“我也希望男人是能被感动的动物。”
“您的意思是……”
她自讽地一笑:“女人付出一切, 总以为男人会感动。可男人的心, 巴掌大一块, 要容的东西那么多, 你付出的一切,能占上他丁点的地,就该求神拜佛了。”
她的话题总是突兀的变, 我无法揣测她真实的想法。
只得“哦”了一声。
她好像也没意向继续说下去,我以为她会再换一个话题, 然而, 她的新话题是一个结束语:“好了, 今天跟你聊得很开心。以后你要多来陪我。”
委婉的逐客令。
我昨晚一晚上在床上辗转难眠,思想上做好了一切准备, 无论她说怎样令我难以忍受的话语,或者令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我都要忍下去,都要积极的应对。
邰杨光在离开我的时候,也不由自主表现出那样的紧张。
结果, 她不过是闲聊家常般, 几句话将我打发。
“您累了吧。您休息, 我不打扰了。”我尽管心里十分不甘, 还是表现出了温驯的态度。
“嗯。”她躺好, 安稳地闭上眼睛。
我离开病房,心里如被噎着, 非常不舒坦。
纽约的空气不算很好。
风和日丽的日子,呼吸还是觉得阻滞。
我信步走向和邰杨光约好的咖啡馆。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小伙子追着一个身材爆辣的深栗色皮肤的女孩子出来,女孩从我身边闪电般插肩而过,那男人则撞上了我的肩膀。
“sorry!”小伙子慌忙向我道歉,脚步没有停,他大声喊着女孩的名字:“amy,wait me!I love you!”
我回转头,看他们背影,啼笑皆非。
不远处医院里等死的有钱老女人,这里青春活泼和男孩子玩恋爱迷藏的女孩子。
谁更是“amy”——被深爱的人?!
我再回过头,这时,我的眼睛有一个角度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二楼的玻璃窗上。
很巧妙,那是13座。因为我在那里看到了我的男人。
于是我将目光凝注在了那里。这样看他,虽然距离遥远,却是我单独地看着他,他不曾看到我,不会知道我看着他。
我的男人,专注地举着杯子——丝毫看不出有饮下那杯东西的欲望。
接近正午的阳光非常热烈,有效地将他的身形,尤其是他棱角分明的侧面在玻璃的阴暗下衬托得无比迷人。
时间恍然过了好几分钟。
他像一具英俊的雕塑,举着杯子,沉默地坐在那里。
我像一个艺术的疯子,看着我的雕塑,坚定地在穿梭的人群中静止。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个多事的waitress。
玻璃上显示那年轻的金发女孩摆着职业的微笑,对13座的客人说了句什么。
不知邰杨光这种东方男子的俊美在西方人眼里是否一样的动人,事实上那女孩子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以致他的思想猝不及防,从他的世界里慌乱地跑出来,手脚没有得到及时的预警该干什么,那握住的杯子因而不受控制,从手中哗然跌落。
我到咖啡厅的时候,他的右手食指正驳驳地流血,金发的女孩子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碎玻璃交给她负责就行了。”我微带嘲弄地对他说道:“当了这么多年的有钱人,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劳得着亲自动手了?”
邰杨光看着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犯得着讽刺我吗?”
我不答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他受伤搁在桌上的手,凝视着上面猩红的血,然后拉过来,放在唇边,用舌头舔舐那带着人的腥味的咸水。
他任由着我,眼光无时不刻地围绕着我,想从外看穿我的心似的。
“你着急想问她对我说了什么吧?!”
“是。”
“好,我告诉你。”咸涩在嘴里化成了苦水,我硬咽了下去,“她在玩我。”
“……”
“猫和老鼠的游戏,她是猫,而我们是被她关进窝里的老鼠。我告诉你,这游戏,长着呢!”
位于纽约州的自由女神像,离我已经非常的近。
可有时,咫尺也是天涯。
我明明有太多的时间无从打发,可就是每每遇那象征自由与和平的神像绕道而走,情愿在商场里的橱柜里大肆流连,在收银台前挥金如土——这时邰杨光给我花的钱足够我当一个小败家婆,除此之外,我距离自由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
我每天有半个小时要单独陪amy聊天,不能长,长了她会累,也不能短,短了说不上两句话,不足够她吊我的胃口。
不知道这是她何时与邰杨光约定的,然后将其定义为了我现在的工作,当然这份工作的薪水足可令世界上所有的陪聊人士羡慕。
可换谁处了我如今的心境,恐怕也就羡慕不起来了。
Amy不显山不露水地,每天跟我侃家常,侃衣服,侃流行,侃时尚,她的思想比我想象中活跃,说话非常直白露骨,时不时有惊人之言,有时候忍不住对她的佩服超过了憎恨——憎恨是有所准备的,佩服是自然生成的。
如果没有先天的憎恨,或者我会由佩服渐而与她成为朋友。
但世界没有如果这种果,她越表现得令人惊叹,令我折服,过后每每回思,都是一身冷汗。我做好了这样的防备,可她仍能轻易攻陷我的城池,这种精神的掌控力,简直可以称之为可怕。我想邰杨光也是如此聪明的人,怎看不透这其中的厉害。
邰杨光的这十年,真是凌钺口中的“并不比我轻松”。
凌钺更有一句话说得深入骨髓的好:“amy,那个歹毒的女人,玩弄了我们最青春的年华,到头也不过是把我们当玩物而已,不会存有任何感情的。不然她临到死,为什么还要这样玩我们两个一把,让我们争得你死我活!”
我感觉我现在也成了amy的玩物。
几乎每去一次,仿佛都能看到她在病痛的折磨下,一步步地走向形销骨立,然而这样,她的精神仍然如此的强悍。
在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想要如何翻云覆雨?!
我苦思,不得解。
仍只有乖乖做她老鼠。
一周后。
七次日升,七次月落。
每一日,改句古人言,那真是“如历三秋”。
二十一秋,方才终于看到了冬的开篇。
缘由是那天我按惯例去陪她。
在贵宾区冷清的大理石上投下自己的身影,每一步缓慢,自己的心阻止自己前行的脚步,然而最终那门还是会抵达。
在门口悄然站好,静下心神,轻轻敲下去。
咚咚!
才刚两声,身后一连叠的脚步声,压住了我本来很轻的敲门声。
我回头,医生、护士,男女五六人,惊慌地快步跑来。
我意识到里面的amy情况不好。
一时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就站在那里,见医生和护士们急匆匆过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把进门的地充足地让给他们。听着他们口中喋喋不停的美式英语,不知道是他们说得太专业还是我的心太不专心,竟然一句也没听懂。
我站在门口踌躇,里面是紧张的忙碌。爱吃高热量食物的美国医生们体型庞大,遮住了amy枯槁小巧的身体。我看不清她现在如何了。
对她没有任何正面的情感,并不揪心她的结局。
甚至可以恶毒地想象老女人死后,我将获得的自由,我男人将获得的巨额遗产。
但事情真的会那么简单吗?!
她这样强悍的一个女人,死去之前连为她落泪的人也没有,她怎甘心这样的死去。
胡思乱想着。
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
沉沉地,是男人的。
我抬起头,没错,是邰杨光。他接到谁的消息,然后快速赶来了。
他是来迎接结局的吧。
不知十年的金主生涯,能否为她换来他的一滴眼泪。
其实,amy,不被爱的amy,很可怜。
“她怎么样了?”邰杨光问。
“我不是医生,不判断病人的生死。”我冷冷地答。
他没说什么,和我一起等。
医生出来的时候,细小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一个护士帮他擦汗。
他气喘吁吁地对邰杨光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我不便跟进去,就问一起的一名女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有点年纪的女医生很热心,叽里咕噜说了很多话,涉及专业术语较多,前面的病理部分基本没听懂,但最后一句话,我听懂了,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在港片里见到一脸严肃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必说的一句话:“请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