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简单的家属过来一下。”医生在那边叫我们。
我和段志海连忙跑过去。医生道:“病人已经没有大碍, 现在睡着了。你们可以进去看她,注意别吵着她。”
段志海给医生道了声谢,便往病房走去。走到半途,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又折返回来, 问医生:“不知道, 多久可以起来行动呢?”
“行动?!”医生很不理解的申请, 语气充满责备:“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怎么还能动来动去的?!我真不明白你们,她身体状况这样差, 你们怎么能带她出这么远的门?虽然现在医疗水平先进了,大部分的医院都配有透析机, 但她不止是排毒这么一桩, 我们刚才给她做检查, 发现她除了肺水肿,还潜在另外几样并发症的可能。建议你们及早送她到大医院去, 做一个全面检查。”
“这么严重?!”我担忧地问。
医生摇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她患这病已经这么多年,肯定是一年比一年身体差,你们难道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与段志海唯有默然。
这时,我发现邰杨光不见人了。
“奇怪,上哪儿去了?”难怪刚才与段志海说话半天, 他一句也没插嘴, 原来根本就不在旁边。我就奇怪, 他这样爱发表意见一人, 何时忍得住静悄悄了。
“小姨, 你找邰叔叔吗?”姗姗这孩子当真精得很,我才张望一下, 便猜准我心思。
“是啊。”
“他刚才出去接电话了!”姗姗指着医院的东门,道:“往那边走的。”
我与段志海对视一眼,段志海道:“我先进去看简单。”
我点头:“我去找他,马上回来。”
我往医院东门走去。医院不大,出了东门是个花园,紧挨着的是住院部,花坛里种着普通的四季青,枝叶繁茂,清冷的月光透过密密集集的墨绿,在水泥地上投下婆娑的影子。
一眼望过去,到处清清冷冷,空旷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能上哪儿?我心下狐疑,信步朝花坛边走去。
一阵风刮起来了。大理的夏天不像我们那边,始终是恒定的高温。这里入夜后温度会明显下降,于是风便透出无尽的寒凉来。
许是风带动了大片的枝叶,引来一阵沙沙的响动。然而我却心里一动,似乎从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夹杂在风声和树叶的摩梭声中,不清晰,却惹耳。
我努力判断叹息声的来处,朝认定的方向看过去。
一大丛四季青的枝叶被风吹得猎猎地往一边倒,露出藏在里面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可不正是邰杨光?
我正要唤他。却见他举起手机,手机屏散发出冷色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暗之间的弧度那样暧昧的生动起来。
只是为何……我止住已冲至喉间的声音,轻捂住嘴。
为何我看到,他脸上一种近似绝望的忧郁。
是怎样的一个电话,会让从来自信、从来强硬的他流露出这样的软弱。
他牢牢地盯着那冷光的屏,直至那光暗下去。
然后他按下几个数字键,拨通了一个电话。
“听着。”他语声很低,却恢复了一贯的自信与强硬:“我不接受威胁。我也不会输给你。我一生看人,从不走眼,包括看我自己。”
许是夜里寒气太重,风又刮得分外猛,我觉得喉咙有些不适,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极快地转头,立即发现了我。
夜里我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透出一种惊慌。
但他为何要惊慌呢?难道他还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Oh,不。以他最近的表现,我想我一定是多疑了。他应该是没堤防我会突然出现,有些意外罢了。
“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姐姐好一些了。”我缓缓向他走去。
黑暗中他的眼睛仍是亮亮的,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怎么了。像个呆子一样。”我走近他,轻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竟是一片冰冷。
他还是那样呆呆地看着我。
这样近了,我可以细细琢磨他的神情。他的眼里有我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闪烁的,脆弱的,怀疑的,害怕的……看得我心神不宁。
“刚才那个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是你说的那个商业对手吗?”
他起初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道:“不如,我们都回去吧。一来姐姐身体抱恙。二来我现在觉得,我这个计划大概是多此一举了。三来,我们回去后,你专心弄完你的case,我不喜欢工作上的事情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简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我嗯了一声,静待他往下说。
“他们回去,我们还留在这里。”他道:“我们两个人单独看到的大理,一定会不一样。”
他欺近我,用手掠过我被风吹乱的鬓发,缓缓的道:“告诉我,和我一个人,只和我一个人,我们一起看雪山泸沽湖,那是世上最美的雪山泸沽湖。”
“可你不是说不安全吗?我们被你的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他刻意破坏我们旅游的兴致,他给你打电话骚扰你,他甚至使出那么卑鄙的手段,差点让我们翻车没命。他时时刻刻在身边,如鬼似魅,如影随形,你说,我们能有怎样的心情,去看一个世界上最美的雪山泸沽湖?!”
“蝴蝶泉呢?!”他突然大吼出声:“一个淡季的蝴蝶泉,一只蝴蝶也看不到,泉水树木花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哪里找不到这样平常的景点?!可你为什么玩得那么欢畅?一路花是最香的,草是最绿的,水是最清澈的,连看不到的蝴蝶也一定是最迷人的。为什么都那么美?是因为和你一起玩的人让你的心情最美吗?当他不在你身边了,这世界鬼魅就多了,危险也多了,一切坏的恶的全都冲你来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和我一起玩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弄清楚,整个蝴蝶泉,我大部分时间都只跟你一个人在一起。真不明白你这生的什么没头没脑的气!”我有时真觉得邰杨光脑筋有些秀逗,从认识他开始,就一天到晚自以为是,现在十年过去了,这毛病一点没改,还有加深的趋势。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回去?!”邰杨光声音仍旧很大,气势汹汹:“到大理之前,游蝴蝶泉之前,危险已经发生了,为什么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就因为段志海跟你说,渡哥是这里的□□老大,有他的哥们罩着你,所以天底下的危险你都不怕了?!你怎么就那么信段志海,他一走,你的防护意识马上来了。简双,难道我就那么不让你信任吗?!”
“下面谁那么大声啊,病人要休息!请安静点。”住院部有人提出抗议。
我对邰杨光的这段话已经到了无语的地步。我实在不明白,段志海到底是哪里跟他犯冲了。这一路上,我和段志海的各项作为到底哪一点让他觉得不清白了?!他吃的莫名飞醋委实太离谱了。
我好累。我不想再解释。我再怎么解释也起不到作用。
我轻轻推开他,摇了摇头,一个人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