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自责有用吗?”段志海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而不能左右其他的人。我要跟来是我决定的,姗姗要跟来, 也是她自己的意志。你怪你自己, 难道你能决定我们怎么想吗?你能决定我们跟不跟来吗?”
他语速很快, 声音颇为凌厉, 这是我所没接触过的段志海。
我哑口无言。
“这么些年, 你一直这样。” 他继续说道:“你喜欢以自己的想法主宰他人的想法,你施舍同情,却不问他人是否需要同情;你心存愧疚, 却不管他人是否责怪于你。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个世界既不都围着你转, 你也无需围着他人而转。保护好自己, 也就是保护了关心你的人。比如……”
“比如你吗?”我冲口而出。
“傻瓜。”他既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觉得那似乎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很像夏日清晨, 从窗前透进来的第一束阳光,些许明亮,些许温情,些许暖意:“别太担心姗姗,我们没有办法决定我们所看不到的事情, 我们现在能做的, 一是想办法解开手脚的绳子, 二是等待。等着吧, 会有人来找我们的。我们要保持好一点的精神状态, 见机行事。他们困得住我们的身体,总困不住我们的思想。”
“嗯。”我点头, 侧头望向他脸的方向。
他低下头,他的唇挨到了我的手:“还是我来吧。”
我曾经厌恶老鼠,磨牙的声音常常引发我的烦躁情绪。他的牙齿磨到绳索上,那声音机械的持续地传来,和老鼠磨牙的物理声音其实非常接近,我却这样安静的听着,没法烦躁,只觉是最应静下心来欣赏的声音。
可以想象是多么艰苦卓绝的一段过程——也许我们在电视剧里,在武侠小说里经常见到这样的情节——不过是咬断绳索而已,电视剧里分分钟的镜头,小说里轻易办来的事情,实际上哪有那样容易。
我们这些人,社会越先进,科学越发达,原始的能力却越退化。这年代除了shopping以外谁还会徒步走一公里以上的路,谁又愿意原始到用牙齿咬断一根绳子?!
他完成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绳索松开的那一会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激动感。我将绳子用力地丢得远远地,然后我立即去解他手上的绳索。人的手实在是最灵巧的一样东西,死疙瘩又如何,将它解开比用牙齿咬断它花的时间和代价实在是少太多。
又各自解开绑住脚的绳索。
终于,自由了!我站起身,狠狠地舒展了下手脚。
他却一把将我拉下去,我没防着,差点摔他身上。
“打个活结,还是绑着。”他去将我丢掉的绳子又拣了回来,递给我。
“他们不知道我们解开了,可我们知道。结头就放手边,随时一拉就开了。这样我们占主动。”他道。
然后,他围着这个地下室绕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帮助我们逃脱的有效工具。柱子、楼梯、木棍什么的,都没有——如果有,想必我们就会被各绑一方,连解开绳子的机会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用手试高度,以他178的个子伸手摸不到顶。
基本上,目前我们无计可施。除了可以猜测到绑架我们的人与邰杨光有关之外,我们混沌一片。身处何地,对方是何目的,下一步会干什么,姗姗在哪里,邰杨光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对方知道不知道姗姗的身世——姗姗和我俩的分开是否因为她可以更有效地威胁邰杨光,统统是未解之谜。
而我们唯一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黑暗中不知时间的流逝,等待则像登山的道路,越往上越艰难。随着饥渴逐渐加深,人体自然的生物钟以它独有的方式提醒我们,告诉我们在这个黑暗潮湿的地下室呆了有多么久。
渐渐地,疲了,累了,也困了,可就是没有人来找我们。
里面其实这样寂静,只是我们尖起耳朵,也听不到有人走过的脚步声、说话声,或者其他的,只要是人的动作甚至是动物的动作所能带来的任何任何声音。
又过了不知多久,隐约从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想是下得很大,我靠的墙角处竟然有水渗了进来。这时的室温大概只有十几度,水染湿本就偏薄的衣服,透进来让人觉得冰凉彻骨,我想挪开,挪动时挨到段志海的身子。
不知是雨水太凉,还是他身上格外暖和,给我一种像同时到了赤道和南极的感觉。
“怎么?”他的声音低低的。
“有水渗进来,得换个位置坐,要不你往那边过去一点?!”
他轻嗯了一声,开始挪动身子。他挪动得太慢而我稍性急了些,再次碰到他的身子,还是有烫的感觉,我心里正泛起疑惑,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急忙转头一望,是他倒在了地上。
“志海!”我惊呼。
他没有回答我。
我心里一凉,比刚才流到身上来的雨水更要冰凉十倍百倍。其时,按他所说,我们假作仍然被绑,又将绳索把手脚再次捆住。尽管并没有那么紧,活结也在手边,可心里急了,哪还想得起那么多,脚动不了手动不了身子就直接往前一扑,正好落到他身侧。
待落到地上,想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时候,才醒悟原来是自由的,慌手慌脚地想解开绳子,却差点把活结给弄成死结,越急反越乱。
好容易手脚都利索了,伸出手,却不知为何地紧张起来。
我记起在地下室刚碰到他的时候,他似乎是吃痛的声音——是不是哪里伤了?!
我和他这么多年来相处,他身体一直不错,我犯些小感冒就得打好几针,他喝喝开水就能好,如今我好好的,他怎会无缘无故晕倒?
我心里忐忑不安,屏住呼吸,在雨声中细细辨认他的呼吸声。确认了,我的心才安下来。也许我小题大做,可真的是很怕,很怕——当一个向来稳重如山的人,突然在你面前轰然倒下,竟有一种失去依靠的极度怯懦。
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是怎样的依赖于他。
可又生出另一种想法,这想法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住了所有的紧张不安;又如一块柔软的海绵,缓冲了所有的忧虑害怕。
我朝他微笑——终于有一天,你也要依赖于我;终于有一天,换我来完全地照顾你。
我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他在发烧!
可这里没有医生甚至没有一张干净的床可以让他躺,他连一口干净的水也喝不上,到处除了潮湿就是潮湿,充斥着发了霉的味道。
尽管环境恶劣,可我要尽我所能的照顾好你,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