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邰杨光一起出了医院, 回到邰杨光和amy的豪宅时,我才从他嘴里得知amy现在的真实状况:癌细胞转移到肝脏后,又从肝上扩散到了胆囊和肺部, 胆囊排毒功能基本丧失, 肺部严重感染, 目前只能维持治疗, 一直到不远处的油尽灯枯。
邰杨光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无悲无喜。
“看来, 游戏快结束了。”我带点挑衅的口吻对他说道:“你怎么一点不高兴?!你期待已久的遗产,不就要到手了?到时,你也算得上华尔街一富了。”
他瞪着我。
“我们要不要提前庆祝?我知道有个餐厅, 在那儿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隔着玻璃快乐地看自由女神像。”
他继续瞪着我, 终于忍不住说道:“她还没死呢。”
看着他的表情, 我无比确认, 相当相当之确认,他叫她amy的十年, 的确没有为她种下一丁点一丁点的感情。
我只觉讥讽,道:“你真凉薄,就这么盼着她快点死?!十年,就是块石头,也该生出点感情了。她这十年给你名利财富, 助你飞黄腾达, 难道她的死就不值得你为她流一滴眼泪?!你将来继承她的遗产, 就不会受之有愧?!”
“你疯了。”他看怪物般看着我:“我对她有感情, 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我道:“我在看我的将来呢!”
他闷哼了一声, 道:“你怎么就不明白?!”
“是的,我一点也不明白。你的心, 你的心,就跟钻石一样硬。”我掷下这一句话,转身朝我的客房走去。
他从后面一把将我的手抓住,重重地一带,我被他带得身子转了回来,他顺势将我的腰一揽,我止不住势,整个人扑面朝他撞去。
正好,鼻子对上了鼻子。撞得酸涩难言。
我忍住酸出来的眼泪,看着对面他巨大的眼睛,粗壮的睫毛,道:“你干什么?!”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夜幕下的湖泊,墨黑中有深沉的波光:“没有人的心会比她硬。十年,她没有去拜祭过一次我的舅舅。她一样继承了他庞大的财产,她和他一共生活了十八年,她甚至有过和他的孩子。”
“她这样讨厌你的舅舅?这我就不明白了。”我道:“她告诉过我,她曾经为她的男人挡过一次子弹。不爱,就不会这么奋不顾身。”
“是吗?”他的眼睛微眯,里面仿佛突然投入了一抹晦暗的激流。
“……”我心里不是不虚的,我知道他的反问指代的什么。我无法回答。
“对了,你刚说有孩子,可那孩子呢。”我仓惶地转换话题。
“死了。”他道:“死在肚子里了。”
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轻轻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邰杨光摇头:“简双,你对别人的同情心总是这样泛滥。”
我也摇头,有些黯然神伤地道:“不,不,你不懂。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孩子,又失去了,那种痛你没有经历过,你不可能体会。”
“别跟我提孩子。我说过,我不喜欢孩子!”
他的语气莫名其妙地凶。
“那如果是我跟你的孩子呢?!”我质问:“你也不喜欢?!”
“不喜欢!!!”他强硬地道。
“你的意思是——”我忍了忍,还是冲口说了出来:“如果我以前有过你的孩子,你现在不会认她?!”
“这世界没有如果,你不要拿这些有的没的话来——”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面露狐疑:“你真的是说‘如果’?!”
“是的,只是‘如果’。”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冷静,道:“我对你的答复很不满意。我认为,你倘若真有你说的那么爱我,不管我的话有没有如果的前提,你的答案只有三个字:一定会。”
邰杨光没有与我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他离开我的身体,摇着头,缓缓地往后退去,嘿嘿地笑着,那笑声,那神情,仿佛包含着莫大的讽刺,莫大的失望,莫大的无奈,竟是颓废至极的感觉。
我心里不觉得泛起些怜悯。
其实姗姗这件事情他不知情,他没有经历,只是对一个“如果”的问答,怎么就能据此扣他无情的帽子?!
所以说白了,是我太过计较。
自从到了美国,我对他的态度好似居高临下,而他对我处处如履薄冰。
其实他只是想得到那笔遗产,或许他跟老女人有过什么契约,但这些都是我已经接受,并愿意帮他达成目的的事情。
莫非,我无形中已经成了继amy之外,另一只令他胆战心惊的猫?!
这么想着,我的心柔软了起来。
我稍微向前走了几步。而他只是摇头,后退得更快了,直退到墙边无路可退,高大的身子往上一靠,双腿的膝盖曲起,背沿着墙壁微微地下滑。
这时看到他的脸上弥漫着一种无以形容的悲伤,眼眶里没有泪,只是空洞。
他忽然用手抚住墙壁,阻止了下滑的身躯。然后他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上面有精致华美的一只水晶灯,我不知对他而言,这已经看过多年的一只水晶灯有什么值得如此凝视的,或许,他只是不想看着我而已。
“你走吧。”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半天,终于吐出了这句话。声音听上去,勉强是平静的。
“为什么突然要我走?”
“签了离婚协议书,你走吧。”
“理由。”
“简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我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邰杨光,我跟你到美国来不是为了跟你签离婚协议书的,那个东西要签在哪里都是一样签。”
“你是过来躲段志海,躲简单的,不是吗?”
“是。”我坦诚地答道:“我承认有这个因素。可如果只是要避着他们,我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不是一定要跟你到美国的。”
“……”
“我来,不是看你放弃。而是我想要一个结局。就算我跟你的婚姻只是一场笑话,这场笑话也不能不明不白的结束。”
“结局……”
“是,结局。”我肯定的,一字一顿的说。
“好,好,那就一起,看看结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重重地点头,走到他跟前,伸出手,将他的手轻轻握住,两个人的手都很凉,连相互取暖似乎也不能够。
他的目光终于从水晶灯上移到了我的脸上。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诗经里的一句话。”我露出一丝微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怔了一怔。
我接着道:“我总记得,我俩第一次的牵手,是在个下雪的日子,白色的雪,很美。我想美国的雪一定也很美,如果可能,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牵着手,在自由女神像旁边一起赏雪。”
他突然一把将我熊抱住,我猝不及防,只觉他的手臂牢牢地箍紧了我整个身子,他的脸紧紧地贴住我的耳朵,他的唇在我的头发上摩出沙沙的声音。我轻轻挣扎一下,连呼吸都困难。
可我觉得心里很快乐很开心,很想很想永远这样呼吸困难。
“今晚别睡客房了。”
“不,我坚持。”
“为什么?”
“我要,至少你对我的爱情,是爱不是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