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对了,我还忘了说。简双,你和段志海自以为很能牺牲, 可你们知道, 那个病弱的简单, 她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吗?”凌钺又道。
“你可以提你的条件, 但请不要对无关的人进行言语侮辱。”我没想到段志海会开口, 而且态度很严肃。
“你想阻止我说下去?!”凌钺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我明白了。这件事情原来你知道。段志海,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不简单。”
“你不是要让我们答应你一件事情吗?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你尽管提。”段志海很明显的试图把话题引走。
奈何凌钺不上当:“我说完这些事情, 才好说我的条件。简双, 你想不想听?”
我愣了愣, 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牙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那就是想听了。”
邰杨光突然往下身子一矮, 试图逃出他的掌握,但袒露了这么半天心声的凌钺显然已经激动了起来,开始的紧张和不适应仿佛已抛到九霄云外,行为十分敏捷,迅速地将枪口再次抵住了邰杨光的后脑门。
“我现在有两种办法可以让你死, 一是抱着你一起跳下这个悬崖, 二是一枪崩了你的脑袋。我的成功几率绝对比你逃脱的几率高得多, 你要不要再试试?!”他恶狠狠地道。
“站起来。”他的枪口现在开始拿得很稳了, 人一旦进入了偏执状态, 比正常状态可怕太多。
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他下一步会怎样了。
我直觉身上, 不住地渗出汗来。
邰杨光只有乖乖地站起来。
“简双。”凌钺一边迫使邰杨光朝悬崖的最边上移动,一边对我说道:“在他决定回国找你之前,我有幸听到他跟一个人通电话,他叫对方作姐姐,对话的大致意思就是,那个人会竭尽所能帮助他得到你,而他承诺给对方做一件事情。简二小姐,你听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当然,我当然听明白了。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回想邰杨光刚回国,要求结婚时,我在姐姐面前绞尽脑汁解释,其实她早知道了,恐怕一边听一边笑你傻子。
也是,不然为何当初段志海不肯接那一百万块钱,她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一件件事情抽丝剥茧,没有一件事情是能轻易接受。我仿佛听到心中一个声音大声冷笑,简双啊简双,原来世界上最笨的人就是你。偏偏你还自以为什么都懂。
我觉得很心灰意冷,爱情,是灰色,亲情,是背叛,友情——我不知道和段志海的算什么感情。他很多事情心里有数,不跟我说,他明知道姐姐做这样的事情,他不阻止,他还对姐姐一如既往的好。罢了,他能对我有多少的真心?他只是个好人而已。
眼下,我只有一个人,我只有姗姗。那是我的女儿,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会慢慢地接受事实,我要收回她的监护权,好好地抚养她。
我再也不要做这样的笨蛋!
“简双,我要你回答我。”凌钺道:“现在,这两个男人都在你的面前,你选一个。”
“我不选。”我回答道:“我不是你们的棋子,任由摆布。我只想说一句,凌钺,我知道你的心不坏,无论你和邰杨光有多少恩怨纠葛,姗姗她只是一个孩子。我求你,放了她好吗?”
“那他呢?”凌钺把枪口往邰杨光脑袋上敲了一下。
“他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我现在只求你,你放过姗姗,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我几近乞求。
“我的要求很简单,他们两个,你选一个,告诉我理由。”
“我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你才满意?”我道:“我就算说我选段志海,因为对姐姐很失望,因为他这么多年照顾我,我爱上他了,可你信吗?你问的问题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
“哦,有一个办法。”凌钺仿似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非常兴奋地笑起来:“段志海,你过来。”
“你别过去。”我如何不知道他疯狂的念头,我回头朝段志海猛摇头,阻止他过去,然后我又朝前走去,一步步逼近凌钺和邰杨光:“凌钺,我过来,你把枪指着我吧。这所有的事情,我是罪魁祸首,没有我,就没有选择,世界太平了,是不是?”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子发虚,多日来积累的身与心的疲累,在这一刻集体来袭,我竟似站也站不住了。
“来吧,把枪指着我吧。你要人质,我做人质。你要惩罚罪人,我是罪人。”我抬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凌钺移动了他的□□,枪口往我这边移动,不,还在继续移动,他指的,应该是段志海。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侧边一挡,我要挡住那子弹。
枪砰地响了,一声,又一声。
子弹从手臂上擦过,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我闷声呼痛,捂住受伤的手臂,直抽冷气。
这时,看到凌钺的手往上一弹,伴着血光四溅,□□同时脱手抛了出来。
他也中弹了。毫无疑问,必然是老渡或他的人干的。
凌钺摇晃了几下,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深深的绝望和遗憾,身子忽然往后一仰,直朝悬崖外倒去。
邰杨光正在他身侧,似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手臂。但凌钺的势头太重,他一个人的力气不足以拉起来,若不是正好抓住了旁边一棵大树,恐怕他也会被带着栽下去。
身旁脚步声响起,斜眼一望,是段志海。他的样子比我强不到哪里去,脸似金纸,满布青红伤痕,走路蹒跚,不过是勉力支撑。他看了眼我手臂的伤口,没有说话,神情疲累之至。
我轻咬嘴唇,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
他淡淡地一笑,里面似蕴含了无数的内容。
其实他明白,我明白,终究一切无声。
他继续艰难前行,一直到了悬崖边上,然后伸出手,邰杨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凌钺,你听着,你别放手!”邰杨光大声道。
“你们是真心想救我,还是想知道姗姗在哪里?!”听到凌钺凄凉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山崖间回荡,有种刻骨的悲伤回旋其间,一时间竟觉催人泪下。
“姗姗的性命是性命,你的就不是?!凌钺,我邰杨光一生不欠人东西,有所取必有所予,有所予也必要结果。你要真给我松手,我他妈刚才白做狗熊了!”
“好,很好!”凌钺的声音在极悲之中又彷如被注入了新的欲望:“邰杨光,有你这句话,我够了,我没走眼,你是值得的。我不后悔至今所做的一切事情。我唯一只惋惜……”
他语速渐慢,喘息声占据了他更多的时间,方才的枪伤显然不轻,但他坚持着继续说道:“我唯一只惋惜,你为人处事锋芒毕露,别人未必能看懂你真正的好。这一次,你输了,她肯用性命去救的那个人,不是你,我,我帮不上……”
他蓦地止住,不住地咳嗽,半天不能说话。
我捂住胳膊上的伤,这么半天,那疼痛依然剧烈,只是时间长了,有些适应。我呼了口气,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凌钺非常突兀地大叫我的名字:“简双,你在哪里,你过来一下。”
我正好已走近了崖边,看到邰杨光和段志海共同抓住了凌钺的一只右臂,凌钺全身悬空。看得出邰杨光和段志海都在努力,额头上一圈圈的汗珠。问题是下面的凌钺根本不配合,脚和手碰到崖壁就推开或蹬开,刻意让自己身子凌空。这使得邰段二人连拉住他都非常吃力,更遑论将他拉上来。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告诉你,姗姗在哪里。”凌钺的脸上点点的血污,衬着脸色惨白如纸,只是眼睛在这一片颓败的气色里显得格外明亮,里面丝毫没有对死亡的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期盼,深深的期盼。
“我早就答应了。”我说。
“你记住,你这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我相信你会信守承诺。”凌钺道:“跟邰杨光去美国,去了解他所有的一切,再做你最后的选择。”
“好。”
凌钺在我答应他的一瞬间粲然而笑,他本来是一个很俊秀的人,虽然现在满脸血污,可在这一笑之下,竟油然而生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看到他一只手抓住崖壁突起的石头,似乎有了求生的欲望。
然而,情势出人意料地直转而下,他稳住了身子,往上攀爬了两步,头升到邰杨光手臂之时,突然往上面狠狠咬了一口。邰杨光吃痛之下手掌一松,段志海本就虚弱力气不够,承受不住凌钺身体下坠的力量,身子往前一倾,险些要被带下去。邰杨光反应过来就着把段志海拦腰抱住。凌钺在空中手臂一挥,段志海的手虚软地被荡开。
凌钺的身子,便如流星一般,直线下坠,瞬间已不见踪影。
邰杨光和段志海往后翻倒在地,各自喘气连连。邰杨光又站起身子,对着空荡的山崖,崖间缭绕的白雾,大声喊叫凌钺的名字。
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邰杨光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隐隐觉得他的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凌钺最终,仍旧没有说出姗姗的下落。
这几天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剧烈冲击,已令我身心俱疲。凌钺的自杀,姗姗的杳无音讯,似乎还有很多疑问萦绕在心间,但我累,我太累了,脑海里已容不下任何东西。眼前依稀呈现出血红色的影像,身子萎靡不振,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