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揭开这面纱了,就连哥哥和母亲都已经许久没有看过她面纱下的脸了。哥哥说,他要攒钱,攒钱给她治病,一定要治好她的脸。
可哥哥辛苦攒下的钱,不是被郎中给骗去,就是凭白打了水漂……
她早就绝望了,只是哥哥不肯甘心。
面纱轻轻飘落耳畔,翠翠微微抬起头来。
绿芜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头不由咯噔一跳。
宁春草却只是缓缓“哦”了一声。
翠翠连忙抬起两手,半遮住脸。一层层白色鳞屑状的面皮被她的手遮挡住,但还是能窥见一丝半点。
叫人看着都有些反胃之感。
“你过来,坐下来。”宁春草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翠翠听了,惊了一惊。
宁春草目光和煦的看着她,“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好近看看。”
连许多大夫看了她的脸,都不愿意再看第二眼,这漂亮的小娘子,竟然叫自己坐在她身边去?要仔细看看她的脸?
见翠翠不动,宁春草起身,亲自拉了她按在圆凳上,扒开她挡在脸上的手,眯眼细看着她的脸。
她脸上原本的皮肉已经不可见,皆被一层层白色的鳞屑遮挡住,那鳞屑微微翘起,似乎一碰,就会剥落下一片片来。
这种鳞屑几乎布满她整张脸,只有眼睛鼻梁周围没有被完全覆盖。
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如何面对自己这样一张脸。
“这是鱼鳞病。”宁春草缓缓说道,“能治好的。”
她话音刚落,翠翠霍然从圆凳上站起。
她站的太猛,腿撞在圆凳上,将圆凳都咚的撞翻,滚到一旁。
床榻上坐着的老妇人听闻声音,惊得抬起脸望过来。瞧见翠翠摘下了面纱,更是一惊。
这窄仄的堂屋之中,忽而静谧的可怕,只能听到翠翠粗重的呼吸声。
她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看着宁春草,配着她满是鳞屑的脸,颇有几分恐怖的味道。
宁春草却只是笑说,“真的,能治,不骗你。”
“你……你……”翠翠哆嗦着嘴唇,她脸上的鳞屑,好似随时都要随着她的哆嗦掉下来,“你是骗人的……这,不可能……”
“骗你做什么?真的,能治好。”宁春草说道。
“丫头,丫头,她说什么?她说什么啊?”老妇人大声叫道,神情有些癫狂。
宁春草转过脸来,看着老妇人,提高嗓门,“我说,她的脸,能治好!”
老妇人闻言,整个人怔住,半晌之后,掩面大哭起来。
翠翠连连摇头,“母亲,别信她,别信她!不可能的!哥哥寻了多少大夫了……我娘年纪大了,受不了这忽喜忽悲。求您也别再戏弄我们了,玩笑够了,您就走吧!”
翠翠又将面纱挂在脸上,快步上前去安抚那老妇人。
绿芜上前扯了扯宁春草的袖角,压低声音道:“娘子还没叫大夫看过,怎么就说能治?这家人看起来这般可怜,给了她们希望,再叫她们失望,也太残忍了……”
宁春草回头看了绿芜一眼,轻叹一声,“难怪她们不信我,原来连你也不相信我啊?”
“呃……”绿芜默默无言的低头,她跟娘子朝夕相处这么久,怎么从来不知道娘子还会治病呢?
宁春草笑了笑,“你带了现钱在身上么?”
绿芜连连点头,“带了带了。”
“拿来。”宁春草手掌摊开在她面前。绿芜连忙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钱袋子掏出。
宁春草掂了掂分量,点头放在圆桌上头,“这些钱你们留着先用,吃的好一些,看看家里缺什么,也添置一些。若是不够,我下次来再给你们送。我回去琢磨琢磨药方,下次来再为你医治。”
说完,宁春草带着绿芜走出堂屋。
不待那母女二人相送,离开他家小院儿,上了马车,缓缓离开。
翠翠看着圆桌上放着的精致钱袋,鼓囊囊的钱袋里不知装了多少钱财?
她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攥紧了母亲的手,“娘,这是真的?还是我白日做梦了?”
她声音不大,老太太也许没听清,只喃喃说道:“这是仙女,仙女下凡,来救咱们家了!”
翠翠看了母亲一眼,又呆滞的望向那圆桌上的钱袋。是仙女么?是的吧,她那么漂亮,笑容那么美好,并且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嫌弃害怕自己的脸。
“若是骗子,怎么会给咱们钱?”老太太嘀咕道。
翠翠点了点头,若真是仙女,她不要钱,她只求仙女能医治好她的脸。让她也能堂堂正正的走出这窄仄的院子,能抬起头来做人。让她再也不用带着面纱,再也不用害怕到人前。再也不用畏畏缩缩!让她能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一样,活出肆意的样子来。
“放着,收好!”老妇人说道。
翠翠却是连连摇头,“不,不要,娘,咱们不要这钱,她说她能治我的脸,咱们不求她的钱,只求她能治好我!我能像哥哥一样,出去做工,我能养活自己,我能养活您!咱们不用在拖累哥哥……”
翠翠说着就哭起来。
老妇人揽着她的肩头,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哭的像孩子一般。
宁春草仰面躺在摇晃的马车里。
绿芜安静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悄悄看她一眼。
见她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马车顶棚发呆。
“娘子在想什么?琢磨药方么?”绿芜这自然是玩笑话,她从没见过娘子翻过医书药册,娘子适才的话,一定是随口乱说的。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是。”
她就知道不是,娘子认识的药名恐怕还没有她多呢!
“医治她的脸,我不用药。”宁春草说道。
绿芜瞪眼,还真能医治啊?不是随口说说?不用药,那怎么医治?
“我有巴蜀女巫的铃铛,你忘了?连我脸上的伤口都能愈合的没有痕迹,她脸上的病,怎么就不能治呢?”宁春草笑了笑。
绿芜恍然大悟,拍腿道:“是啊,婢子怎么忘了呢!”
不过她很快就又担心起来。
“这事情,若是叫那母女知道,再传扬出去,当初压下来的对娘子不利的流言,只怕会卷土重来啊!”
宁春草摇了摇头,“没事,这你不用担心。”
她说的平静,脸色也淡淡的,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绿芜舒了口气,“那娘子在想什么?”
宁春草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他家里那么困窘,他又一心为了自己的老母,妹妹,甚至连妻都不娶。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了吧?”
绿芜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是不错,换做旁人,多半都丢下妹妹不管了。他还专门在城北租了宅子,定然是为了方便回家探望老母妹妹的。”
“那一条命,应该值多少钱呢?”宁春草喃喃说道。
绿芜闻言一愣,一条命?哦是了,娘子若是治好了翠翠脸上的病,那无疑就是救了翠翠一条命啊!何止是她自己的一条命?更是救了鸿喜一家人啊!这是应该想想,收他们多少钱合适!不过,既然要收他们的钱,娘子为何还要留钱给他们?是打算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么?
绿芜想了想,想不通就笑笑,未再深究下去。
过了几日,趁着景珏不在府上,也没人拘着她的时候,宁春草又带着绿芜去了城北鸿喜家那个窄仄的小小院落。只不过,这次,她是带着黄铜铃铛来的。
院子里翠翠正蒙着脸,拿着个扫帚在打扫。
一尘不染的小院落,干净的阳光倾泻下来,透出静好之感。
“翠翠!我家娘子来看你了!”绿芜在院子外头,熟稔的打招呼。
正在扫地的翠翠,却恍如电击一般,猛的一震,回过头来,瞪眼看着院子外头站着的两个纤长身影。
她啪的扔了扫帚,恍惚受了惊吓一般,捂着脸疾奔进堂屋。
宁春草和绿芜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