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浑浑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宫里头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又是怎么坐在了酒楼之中。
只看到自己跟前已经摆了一溜儿已经空了的酒坛子,他掰着指头也没数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壶。
“哥哥,你心里难受,你就跟弟弟说说,别闷在自己肚子里。”旁边有人一直拍着他的肩头,唠唠叨叨的安慰他。
景珏一把挥开那人的手,“别烦我,再拿酒来!”
“哥哥,酒不是你这么喝的,你这么喝,非把自己喝躺下了。躺下不怕,怕只怕,躺下再也起不来,可怎好?”耳边那唠叨的声音一刻也不叫他清净。
景珏烦闷的嚎叫一声,“你给我滚,要么喝酒,要么别在这里聒噪!”
“不就是赐个婚么?多大点儿事儿?还真过不去这坎儿了么?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哥哥你是这么痴心的人?”那人笑嘻嘻的给他碗中添了酒。
景珏扬起脖子,一碗酒咕咕咚咚倒下了肚。
“是我对不起她,临走,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我还说话伤她。”景珏说话间口中泛苦,呸了一声,“这是什么酒?这般难喝?”
坐在他身边的人嘻嘻笑着看他,“平日里你喝惯的酒,就今日难喝起来?究竟是酒难喝,还是你喝酒的心情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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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识,到前些日子分开,我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景珏边说边摇头,“我以为我做的都是对的,可如今想想,还真是混蛋!”
他身边的人闻声点头而笑,“是啊,真是混蛋呢,她如今被赶出皇宫,又被赶出睿王府,被旁人捡了去,她正落魄无依无靠,被人议论之时,你却要当新郎官儿了,要另娶她人。呵呵,可不是混蛋么?”
景珏听闻这话,终于艰难的转过脸来,眯眼看着说话的人,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叫他的视线都没有平日里那般清晰,他皱眉道:“景瑢,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景瑢哼了一声,“我说错了?那句不对?你说哪里不对,我改就是了?”
景珏啧了一口酒,嗓子里尽是苦味,“你还真没说错什么,可这一切又并非我所情愿……乃是圣上……”
景瑢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哥哥,酒喝多了!”
景珏掰开他的手,苦笑摇头,“不多不多,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们再喝,信不信你趴下了,哥哥我还没趴下呢!”
景瑢轻笑,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那哥哥你刚才想说什么?想要抱怨圣上么?”
景珏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对,我就是要抱怨圣上!不就是一个断言么?断言岂能当真?说她有母仪天下的命,就有了?我若娶她,我就是有不臣之心了?那怎么不说,我有皇帝命呢?呸!”
景瑢看着景珏,嗤笑一声,“哥哥真是醉了。”
景珏摇头,“我没醉,我说了什么,我很清楚。你若把这话说出去,我也认,是我说的,到哪儿我都认!”
景瑢连忙摆手摇头,“哥哥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能卖了你呢?不至于,咱们哪儿说哪儿了!”
景珏浑不在意的笑,“我不怕,你卖了我我也不怕。若是不是圣上拿她的命,来威胁我,我会应承这婚事?做梦!”
景瑢打着哈哈,笑着抿了口酒,忽而他又靠近景珏,压低了声音道:“哥哥有没有想过,圣上如今,其实是糊涂了?”
景珏眯眼看向他,“嗯?什么糊涂了?”
景瑢清了清嗓子,贴近他耳边,“糊涂了,自然就会做出糊涂的决定,糊涂的判断。圣上如今,年纪大了,且听说,常常嗑药丸。丹药,乃是金石所制,嗑得久了,金石留在体内,乃是有毒的。人可不就糊涂了么?”
景珏闻言,回眸看着他,“嗑药丸?”
景瑢连连点头,小声道:“以前乃是延庆观的玄阳子真人为圣上制药,后来玄阳子坐化飞升,就轮到玄阳子的师弟,可他炼丹的水准不行,远不如玄阳子,圣上一直在寻‘紫还丹’,就是咱们前往青城山的时候,被人捷足先登,给夺走的那两颗。”
景珏的目光有些酒醉后的迷离,他错愕的看着景瑢,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哥哥不明白?圣上为何要嗑丹药?为何要寻紫还丹?”景瑢勾着嘴角问道。
景珏微微摇头。
“多明显的事情啊,哥哥你是喝酒喝糊涂了吧?圣上舍不得这皇位呀!说来也是,谁在这位置上坐的久了,都会舍不得的!”景瑢笑着远离他耳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景珏却依旧皱着眉头。
景瑢见他似乎还似懂非懂,啧啧两声,“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哥哥你……你想啊,圣上既然不愿离开皇位,可明显人一天老过一天,如今又有这般传言,便是捕风捉影,圣上也会比以往更加放在心上!要放在十年前,这肯定连个事儿都算不上,如今可就不同了。丁点儿火星,圣上都要给摁灭了!”
景珏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哥哥你不明白!”景瑢却是摇头道,“为什么十年前这不是个事儿,如今就要如此当回事儿呢?甚至不惜拿一个无辜小娘子的命来威胁哥哥?说到底,还是……人老了,糊涂了!”
说完,景瑢自己先哈哈笑起来,“酒话酒话,哪儿说哪儿了,来哥哥,我给你满上,走一个!”
他端起酒碗来,撞了一下景珏面前摆着的酒碗。
碗中酒被撞洒了一些,景珏没有端碗,却是看着那洒出碗沿的酒,默默出神了片刻。
景珏抬头,默默的看了一眼景瑢。
景瑢却并未看他,只执着筷子在夹菜,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随意笑容,好似他适才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两人喝酒的时候,身边向来不会少了酒楼歌女*的陪伴。
今日景珏心情不佳,自然不要人陪。可景瑢身边竟然也空无一人,景珏原以为他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可这会儿,他却觉得,他更像是为了说话方便才如此安排。
景珏脸上醉态明显,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光芒乍现。
“哥哥,多用些菜,少吃些酒,酒多伤身!”景瑢劝道。
景珏含混的应了一声,忽而身子一歪,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圣上赐婚的旨意,已经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宁春草所住的别院之中,却是安安静静,一点消息都没有听闻到。
积雪渐渐开始消融,墙边丛生迎春似乎透出点点鹅黄。
宁春草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过往,不去想那些沉重不开心的事儿,只想着自己日后要怎么做,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直到姜伯毅带来一个让她错愕的消息之时,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过睿王府了。许是刻意的避及吧。
“你当初说的不错,”姜伯毅站在温暖的窗台前,琉璃窗口十分明亮,窗外一株梅花几乎开尽,“关于你命格的流言,确实是从睿王府流传出去的。”
宁春草一愣,这件事情她已经放下不想了。想也想不出头绪,她自己知道并非自己所言,姜大哥又说是姜维故意为之,多想无益。不曾想,姜大哥到不曾将这件事情放下,反倒真的去细查。
“是睿王府?可我并没有……”
“不是你。”姜伯毅回过头来,眼神温润的看着她,“不用查也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要知道,究竟是谁。”
宁春草冲他笑着点了点头,“是谁?”
“消息虽是从睿王府流出来的,可撒布消息的人,却并不是睿王府之人,而是同睿王府关系紧密的燕王儿子,景瑢。”姜伯毅缓缓说道,“与他也算是旧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