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草闻言,动作一顿。
她原本正在伸手推窗,绿芜话音落地之时,她刚好将窗户推开,一股冷风扑面吹来。
宁春草打了个寒战,屋里静的只有寒风吹动窗棂的声音。
她缓缓穿过脸来,看着绿芜,动了动朱唇,欲言又止。
绿芜轻笑颔首,“阁主叫人送了消息来,说将翠翠和她老娘都安置在凌烟阁的产业下头了。翠翠的老娘年纪大了,没给安排活计,还指了个乖巧伶俐的小哥儿,认在她膝下,管她叫干娘。给翠翠安排了绣娘的活计,如今还在学习中,并未真正上手。”
“哦……”半晌,宁春草才轻轻应了一声。
绿芜看她一眼,又说道:“翠翠很喜欢绣娘这活儿,学得很认真,如今笑容也多了,一大群的绣娘聚在一起,一起学一起练,年岁也差不多,都有话说。她比以往开朗多了。”
宁春草点点头,“姜大哥安排的很好。”
“翠翠也托人带口信儿,”绿芜语速忽然变得很慢,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觑着宁春草的脸色,“她说,她已经释怀了,还是感念娘子是她家的恩人的。阁主跟她说清楚了,她知道当初的事情不怪娘子。她哥哥能为娘子挡箭而死,她哥哥不怨不悔,她也为她哥哥骄傲。”
宁春草望着窗外已经凋尽落叶的枝桠,默默的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有机会,我再探望她吧……”
可屋里安静的似乎只有她和风的声音,听不到绿芜的回应。
宁春草转过脸来,这才瞧见,屋子里真的只剩下她独自一人,临窗而立,绿芜早已不知何时,就退了下去。
报仇的事情变得和计划不一样。
如今这情形,宁春草已经对报复不怀希望。叫她杀了姜伯毅,她不想做,也做不到。不若换个角度,尽力去救她所能救的人,或许她也能逃脱宿命呢?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日日盘算着死期来临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绿芜打听了李家的消息,她得知杨氏女已经生产,诞下李布的庶长子。
庶长子未满一岁,不能列入族谱。那在这一年之内,李家会不会有别的变故?前世临死产房中看到那一幕,对宁春草的冲击非常大,一直到现在,她闭上眼睛,还能清楚的回忆起来。
她十分担心,担心前世的情形,会变一种新的形式,在今世重新达成。
若想要杨氏女诞下的庶长子,变成嫡长子,那么只要除掉宁玉婠,就不难做到了……
宁春草又看到那接生婆的脸,看到那接生婆面无表情的捏着几根银针,下手又准又狠的将银针捻入宁玉婠的身上。
气息奄奄的宁玉婠下体之中,就流出一个青紫的婴孩儿来……
那板着脸的接生婆忽而回过头,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的看着宁春草。
“是她!”
宁春草猛的睁开眼,阳光透过绞纱的格子窗,漏进屋内。
景珏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衣服,坐在床边,目光缱绻望她,“是谁?你梦到谁了?敢梦到爷以外的男人,爷要去打断他的腿!”
宁春草轻笑,笑容如透过绞纱的阳光一般美好,“婢妾梦到了女人呐,爷也要去打断人的腿么?”
“女人?那就罢了。”景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缓问道,“又做噩梦了么?”
难怪他此刻这般温柔,提到噩梦,便会想起当初被他摔碎的天珠项链。宁春草从来不提,可她越是不提,他心中的坎便越是过不去。
若是她频频抱怨,说不定他心中那点愧疚也就磨平了。
可她越发温婉善解人意,叫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没有,就是平常的梦而已,哪里就是噩梦了?”宁春草笑着说道。
景珏看着她的眼,见她并不躲闪,也不再追问下去。
只是他却不知道,不在他面前之时,宁春草回忆起那个梦来,脸色变得煞白难看。
“绿芜,二姐姐她真的,一切都好么?”宁春草不减担忧。
纵然绿芜每日都来向她汇报从李家打听到的情况,“很好呀,宁二小姐吃得好睡得好,胎相也好,没听说哪里不好的。”
“消息可靠么?”宁春草皱着眉又问。
绿芜险些笑出声来,听闻是宁春草要打听情况,便是这一点点不足挂齿的小事,凌烟阁阁主也是派出了阁中排的上号的探子。
连那探子都频频向她抱怨大材小用,牛刀杀鸡。岂知,娘子这儿还不放心呢!若叫那探子知道,还不当即就以头抢地!
“娘子放心吧!”绿芜垂眸忍笑。
宁春草却是摇了摇头,她不能放心。平常人的梦,也就是梦罢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再将自己的梦当做平常梦,那她可是就有些傻了。
她笃定自己不会平白无故的梦到前世那接生婆。
那接生婆明显很有些手段,便是母子具好,平平顺顺的一直到了产床上,只要有那厉害的接生婆在,也能叫一切情形逆转的吧?
那接生婆几根银针,就能让姐姐腹中的孩子那般顺利的出来,且出来就已经死掉了。
那今世呢?杨氏女一直不声不响的按捺着,等到最后一刻,姐姐万一母子具亡。她是不是就能从侧室扶正,做了正房?
“娘子究竟在担心什么呢?”绿芜不明其意。
宁春草无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心中觉得不安。”
“那不若娘子亲自前往李家,去探望一下宁二小姐,亲自看过了,娘子也总能放心了。”绿芜建议道。
宁春草一听,还真上了心,“如此,可以么?”
绿芜点头,“以往可能还会有些麻烦,如今依着娘子的身份,李家人还不得扫径相迎啊?”
宁春草哦了一声,“有时候,身份还真是个好东西。”
绿芜笑着点头,还未附和开口,便听外头有人唤“绿芜姐姐”,她连忙出去,不多时手中捧着一封信又迈步进来。
“京城地灵!说谁谁来!”绿芜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宁春草狐疑看她,“谁来了?”
“是宁二小姐的信。”绿芜双手奉上,“娘子正担心她,她就给娘子来了信,莫非还真有姐妹心意相通的时候?”
这话,本是玩笑,可听来却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绿芜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宁春草笑着摇摇头,“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没个正行了。”
“都是娘子对婢子太宽仁。”绿芜笑道,“婢子可得伺候娘子一辈子,这形状,除了娘子哪有人能受得了?”
表忠心的机会,绿芜可不会错过。
宁春草笑着剪开信封。
薄薄的信笺,简短的信,大意就是求宁春草去李家探望她。说她孕中心里十分不安,总是觉得有人要害她,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利。
她知道自己断然没有理由求到宁春草的面前来,但姐妹一场,如今能够救她,给她安慰的也只有宁春草了。
言辞十分恳切的求宁春草原谅她以前对她的不敬,以前做过诸多不当的事,如今看在她腹中无辜孩儿性命的份儿上,求宁春草伸手拉她一把,若能叫她母子平安,她定以宁春草马首是瞻,感念不尽。
“她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宁春草说着,将信递给绿芜看。
绿芜飞快的扫过,将信收起,“如今倒是正好,娘子去的名正言顺。”
宁春草点点头,“她也觉得不安,看来李家人是有些想法呀?”
“也不是吧?孕妇都十分敏感的,又有个妾室在她前头已经诞下男孩儿来,她心里安定了才有鬼!”绿芜不赞同道,“娘子是关心则乱了!”
关心则乱么?
宁春草摇头,她可不觉得自己对二姐姐的关心,能达到这种程度。
既然宁玉婠来了信,她本就想走一趟李家,如今更是有理由了。
次日一早,叫绿芜备了礼,主仆乘着睿王府的马车,直奔李家而去。
李家听闻宁春草来看姐姐,虽是个小妾,却丝毫不敢怠慢。这小妾能是一般的小妾比得了的么?
人家背后有睿王府不说,还是凌烟阁阁主的恩人,更是圣上亲自召见过的!每年能承蒙圣上亲自召见的命妇能有几个?更莫说连命妇都不是的人了!这得是有多大的荣宠加身,才能承受的好事儿啊!
如今宁春草就是想在李家横着走,恐怕都没人敢拦着。
当初李布将宁春草绑在李家柴房,世子爷兴师动众,险些打了李大人的事儿,李家人可都没敢忘呢。
宁春草再来,李家人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唯恐贵气儿没沾到,再招了祸事来。
“呸呸,是好事,如今人家金贵,肯来咱们家,乃是好事!”李夫人一面想着,一面自言自语的说道。
一旁仆妇连连点头,“那要不要送些精致的瓜果点心,到少夫人的房里头去?”
“送送,不是从凌烟阁的茶楼铺子里买的有南边儿的瓜果么?都切了花儿送去!”李夫人连声吩咐。
仆妇闻言又犹豫道:“那瓜果贵得很,老爷留话说,晚间要留着招待同僚的……”
“如今这宁家三姑娘,不比他那些同僚金贵么?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老爷要用,再买就是!可不能慢待了宁家三姑娘!”李夫人跺脚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