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信毅不愿意,但章雅瑞还是在“听从”他的命令去冰岛之前只身回到国内。
这是个很新鲜的开始,以往都是他在天涯海角打电话跟她报平安,如今他陡然闲了下来,而她却跑到了天涯海角。
人之所以寂寞,多半是因为有所思念,对李信毅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因为他开始寂寞了。
洛克的婚礼在亚特兰大举行,他如约参加,新娘跟洛克一样,是个很丰满的女人,看上去他们会很幸福,他确实为洛克高兴,但他并没有待得太久,因为怕给洛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身回到纽约的家时,已经凌晨一点,没有烟酒陪伴的孤寂很难熬,所以他还是从酒柜里拿了瓶朗姆酒,倒上一杯端在手里,看着电脑屏幕上飞梭般的复杂数据,他竟有些闪神,也许是太累了吧。
电话铃响起,他接的很快,他认为一定是她打回来的,这个女人自从下飞机给他报了平安之后便开始杳无音信,实在有些不负责任。
[信毅。]是女人的声音,但显然不是章雅瑞。
“……”思考着孟夜卉半夜来电话的缘由,“什么事?”
[菲尔在我这儿,他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谁规定想见他,他就要马上快递去给他见的!
[李信毅。]这句嚎叫显然出自菲尔.李,他的中文向来说得很蹩脚。
“不想惹事,最好离我远一点。”此刻他身边到处是是非,因此连家人他都尽量少见。
[他们说不会让你走出美国。]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库诺家族。
“那就让他们试试看。”被撂狠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管怎么样,出来见个面吧,别忘了,我这十五年牢可是为你坐的,我在‘佛儿’等你。]挂上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哔哔”的声响,李信毅饮下最后一口酒——
大概一个小时后,一身黑绒休闲外套的他出现在佛儿酒吧阴暗的后巷里,这并不是什么高档的酒吧,事实上里面非常的乌烟瘴气,但对李信毅来说这里很安全,甚至比警局还安全,为什么呢?因为他就是这里的老板。
事实上他并不是账面上的老板,但为这里出钱的是他,他算得上幕后老板。
这几条街区一直游荡着不少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就像当年的他一样,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以认识了这家酒吧账面上的老板,后来便在这里开了这么个地下酒吧, 使得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有了安身之处。
他没有硬性规定这些年轻人往哪方面发展,也没有规定“佛儿”要变成什么样子,但有一点,这里不许出现毒品与枪支交易,也因为如此,这家酒吧才得以生存下来,没有被纽约警方视为黑色重点。
李信毅把外套递给门口的年轻侍者后,跨进嘈杂的酒吧,里面正开始一场午夜狂欢,主吧台上妖娆惹火的舞娘们正随着狂乱的音乐恣意扭动着身姿,菲尔.李就坐在主吧台最好的观赏点,正饶有兴味地逗弄台上的舞娘。
“先生,要让他们停下来吗?”吧台的调酒师认识李信毅,当然也清楚他鲜少来这里,作为他这样一个游走于上流社会的人,肯定不喜欢这种场面,所以才凑近询问要不要提前结束这场狂乱的午夜场。
“继续吧。”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并不怎么在意。
在菲尔.李身旁的座位上坐下,跟调酒师要了杯冰水,冷漠地看着舞娘与菲尔.李近乎□□的调情,没有厌恶,也没有冷笑,十五年前,这小子就爱干这种事,如今还是一样。
“在哪儿找得这些尤物?”好不容易才将视线调到李信毅的身上,但第一句话问得却还是女人。
李信毅懒得理会这种无聊话,双手交握放在吧台上,“为什么去找她?”“她”自然指的是孟夜卉。
“她不是韦宋林的女人吗?”除了他们这几个朋友他还能找谁,“那女人长得很漂亮,有没有碰过?”嬉笑。
“……”看着菲尔.李那张嬉笑的脸,从皮夹里掏出一张支票,摁在桌面上,便打算起身离去。
“你最好更改航班,你该清楚,你害他们赔了多少钱。”菲尔摆弄着吧台上那张画着六个零的支票,竟将它卷成筒状用来点烟,“我喜欢这里。”他不打算收他的钱,但他希望能得到他喜欢的工作。
李信毅笑笑,作为少年时代的朋友,菲尔依旧还是原来那个菲尔,这一点他到挺欣慰。
跟酒吧的经营者介绍了菲尔之后,他没打算再进去,毕竟那个荒唐的年代已经离他很遥远,不是担心自己沦落,而是根本就没了兴致,他从来都不是个放纵自己的狂狷者,□□这东西尤甚。
车就停在酒吧外的巷子口,走出巷子之际,点了根烟——可能是心里有些空荡的缘故,烟总是能排解一些堵在嗓子眼的东西。
把外套扔到副驾驶座上,弯身上车之际却瞥见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孟夜卉。
停顿了半下,他阖上车门,来到路灯下。
她站在路灯下高出半阶的水泥台子上,而他站在平坦的路面上,孟夜卉算得上高挑,尤其穿上四英寸的高跟鞋时,与他是相当登对的。
“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自然指的是菲尔。
“没有。”浅笑,她很少笑,似乎从来到他身边后,就一直没怎么笑过。
“很晚了,要送你回去吗?”
孟夜卉低眼,默念着他这句‘很晚了,要送你回去吗’,这就是他一直对她的态度,他是个非常强势的男人,在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尤甚,但却一直对她很尊重,“雅瑞回国了?”
掐灭烟头,默默点头。
“她会跟你一起走吗?”
说真的,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因为他认为那是个肯定句。
“她到底哪个地方特殊呢?”本来不想问这么失败且没营养的话,但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下去,似乎每一个失败者都会有此一问,他或她到底哪个地方比自己强呢?
李信毅一直不想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但又不可避免,他一直试图用行动向她证明,她与他没有可能,但是感情这东西似乎不是一个事实就能阻止的了的。
事实上,在决定跟雅瑞离婚的时候,他是曾尝试与她接触过一两次,跟她去去听音乐,去听歌剧,但不行,没有理由,就是不行。
“你很清楚的,我跟宋林根本就没有开始过。”如果只是因为这段根本不曾有过的恋爱决定了她的结果,她觉得冤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并不下作。
“夜卉,我们俩不可能。”无须拉杂的理由,就是这么一个结论。
“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最长,她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为什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你不爱她。”他对章雅瑞一直都只是责任而已,为什么就是离不开她呢?
“我让人送你回家。”这么纠缠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决定找人先送她回去,她一向理智,今晚有点特别,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转身打算去酒吧找人,不期然却被孟夜卉从背后抱住。
只这一次,就算作别也罢,她等了他十年,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她全部花在了等待上,她从没有对他歇斯底里,对他叫嚣过,只是等待,但是今晚不一样,她感受的到,他的感情在偏向,慢慢偏向一个让她绝望的方向。
被女人主动求爱对他来说不是头一次,他的身世与地位决定了这种经验不可能没有,但这一次却让他很尴尬,或者有些悔恨,诚如章雅瑞所说,他就是个蠢蛋,是他一手铸就了今天的错误,无论是他们的婚姻还是孟夜卉的等待。
他不是什么柳下惠,也不是什么圣人,但同时也不是没有自制力的野兽,在任何时刻都有发情的冲动,孟夜卉确实美丽,可不行就是不行,既然十年间都不曾行过,今天也是一样。
“我打算跟她复婚。”这就是答案,“还打算要个孩子。”他想做个安定的男人。
夜色很浓,灯光很暗,孟夜卉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小水珠,听着他那无情的打算,她却依旧紧紧地抱着他,“是吗?”笑着……看着路灯下那一对身影。
车依旧停在那条巷子口。
李信毅又抽起了烟,一支接一支,车里净是烟雾。
手机屏幕闪烁着银色的光亮,上面跳跃的英文字母让李信毅微微勾起唇角,按下绿色按键。
[还没睡?]电话一通,对方显得比他更吃惊。
“嗯。”掐灭烟头,仰在靠椅上,听着她的声音。
[抱歉,要见太多人……]章雅瑞杂七杂八地解释着杳无音信的缘由,但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能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思念是个怪东西,它能让你寂寞,却也能让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