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雅瑞醒来后半天还在庆幸没有带儿子一起出来。
花了几个多小时, 他手上的石膏才定型好,因为怕家人担心,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出了医院, 外面的风很大, 冷的出奇, 章雅瑞正在听若玫的电话, 瘦小的身子正站在风口, 看上去几欲就要被风吹走。
李信毅从身后给她裹上自己的外套,却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她躲过他的视线不敢看他,而他却硬是单手将她的身子扳正, 看到她眼睛的那刻,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剩下的只有沉默——
午夜, 纽约的计程车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一样, 在他们最急需的时刻骤然间一辆也找不到。
沿着暗黑的街道,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他不说话,而她却在不停地流眼泪——就差那么几个小时,他们错过了与爷爷的最后一面。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街角折回了他们身边,是老爷子的车, 老爷子的私人司机, 见到他们, 那年过半百的司机竟溘然大哭, 跟了老爷子三十多年, 如今他就这么走了,谁受得了?
医院门口早已站了很多记者, 章雅瑞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并抬手把外套披回了他的肩上,顺便可以挡一下他打了石膏的手臂。
车外很拥挤,所有人关心的只是李家老爷子是否已经咽气、李家庞大的财产该如何分割,以及李氏会不会受到影响,没有人关心死者家属的心情,更甚者,连章雅瑞的出现也衍生出了诸多猜测,这个早已离开李家的孙媳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否意味着她也要来分李家的一杯羹?
诸多种种的问题,把章雅瑞埋进了话筒堆里,她只觉得悲凉,李信毅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厚重的风衣恰好可以掩住她的半张脸,很艰难,他们走得很艰难。
信文、信武带了几个人拨开人群,才把他们俩从人堆里救出来,看到他们身上的伤,来不及多问,因为上面的事更多。
病房外早已站了很多人,李家的亲属,老爷子的世交,都穿着厚重的黑。
李家的儿子、孙子、重孙无一不落的进了病房,掩上门——老爷子要一身清静的走,梳洗的事都必须要儿孙亲自来做,这是孝道。
李家的孩子都是孝顺的,虽然老爷子在世时过于严厉,但这并没有使得孩子们对他疏离,若玫、若秋……没有一个不是眼睛红肿的。
“雅瑞,你进来。”李家二叔打开病房门,叫了一声章雅瑞。
章雅瑞进门后,门再次被阖上,病床上的老爷子已经床带整齐,闭着眼,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睡着了,只是再不会醒来,想到之前的那一面,他还是那么精神,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只不过十几个小时,人就已经不在,生命何其脆弱。
章雅瑞捂着嘴,怕自己哭得太大声。
“雅瑞,爷爷临走时交代过,把这个给你,由你带给祖母,这是爷爷留给你们章家后人的东西。”是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叔叔,这个我不能拿。”眼下老爷子刚走,就从李家拿走东西,根本不像话,再说老爷子特别给章家留东西,让别人知道似乎不大好。
“爷爷的交代,必须拿。”塞到章雅瑞的手心。
章雅瑞看看一旁的李信毅,他正坐在病床前看着祖父,心思并不在他们的话上。
锦鹏从信文的怀里张开小手要妈妈,一晚上净跟着大家哭了,力气都哭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对着一个“睡着”的人哭得那么伤心。
“嗯妈——”小家伙抱住妈妈的脖子,好想睡,可妈妈在哭,所以他也就跟着继续哭。
章雅瑞亲着儿子的额头,安抚他不要哭得太大声,没一会儿,小家伙便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丧葬事物都依照中国的习俗办,一切都很顺利,也很有条理,到处都充斥着商政界的名流,李老爷子生前结交的、李家子孙各自结交的,非富即贵,所以媒体自然不会放过。
他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是长房长子,很多事情需要他来领头,何况他还是李氏的总裁,不光要顾着丧事,更重要还要安抚住暗处的躁动——很多董事都在担心老爷子的离世可能会造成李氏的分裂,李家子孙众多,遗产的分配问题应该很快就会甚嚣尘上,这几乎成了权势人家亘古不变的纷争,所以他们需要查看李家内部的动向,而李信毅作为李家的新任掌权者,李氏的总裁,他的一言一行自然就是风向标。
所以李信毅很忙,忙着安抚,忙着与一波又一波人会面,甚至来不及悲伤。
依照老爷子的遗愿,他要与妻子同穴,李家奶奶就葬在纽约的墓地,一直没有移葬。
老爷子下葬的前一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唯独缺李信毅,以及小锦鹏。
在停放棺椁的房间,章雅瑞找到了这父子俩,他正抱着儿子坐在老爷子的棺椁前,三天了,除了深夜守灵,他没机会这么安静地坐着。
小家伙见到妈妈进来,“啊呀”地叫着要妈妈,嘴角还流着口水。
“出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儿要订棺,要穿得庄重正式一点。
她能明白他的感受,跟她一样,他们都是自小失去母爱,他更甚,双亲都早早的不在了,爷爷可以说就是他的父母,虽然很严苛,这种亲情的东西是一生都不会有半分能割舍掉的,他很难受,却又无处抒发。
站起身,俯视着棺椁里老爷子的遗容,也许是再也抑制不住,他把脸埋在了儿子的胸口,她知道他哭了,虽然谁也没看见。
男人哭真得很丑,但也最撼人心。
小家伙双手抓着爸爸的头发,看上去是想把他从自己的胸口拉起来,他已经很大了,不玩这么幼稚的捉迷藏游戏啦……
信文、信武倚在门两侧,本来是要进去的,但此下不是他们进去的时候,顺便他们还挡去了若秋、信安他们,给大哥留了一个可以放肆情感的空当。
黑,到处是黑,黑色的衣衫、黑色的帽子、暗黑的墨镜、黑色的轿车,到处都在充斥着丧葬的黑。
当一切给外人看的仪式结束,无尽的黑色慢慢散尽,李信毅的几位友人也从不起眼的角落来到近前,与他拥抱致意,其中也包括利诺的女掌权者卡琳,个子很高,很瘦削,并不很美,但很干练,看上去有些寡情,孟夜卉就站在她的身后,与章雅瑞一样,一身黑色的裙装。
章雅瑞自己都很奇怪,她一直都在场,但她却一点也没有感觉,或者说没有女人那种敏锐的第六个感,而且,她心里也不再纠结,或者说纠结的程度很小,几乎可以忽略……
所有人走得很快,就像生命的离逝一样,走了便走了,除了亲人,留恋你的还有几个?大家都只是过客,路过了,悲伤了,然后离去了,只剩下一块墓碑,慢慢被时光磨灭着,直到墓碑上的字体消融殆尽。
最后只剩下李家人,然后是三个人。
小家伙早已在母亲的怀里入睡,睡容很甜,让那个做父亲的不禁弯身下去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
俯身在儿子与她的近前,闻着母子俩身上淡淡的香味,伸手搂住儿子,连带她一起,一起裹进自己的黑色风衣。
她没有抗拒,因为心情同样的低落。
天空清清淡淡飘起了星点的雪花,带着丝丝冰凉点在人脸上,把这三口相拥的画面点缀地有些梦幻,或者说悲伤中的一丝温暖。
远处,孟夜卉从车窗里望着这副温暖的画面,面无表情,或者不知作何表情。
车窗被一根手指敲了两三下,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东方面孔。
“孟夜卉?”男人问。
她没回答,因为不认识。
“方力嗔。”自作介绍。
她依旧不理,启动车子,打算走人。
“女人的时间很珍贵,用来等待一种不可能的幸福,是种浪费。”最重要是没有结果。
车子绝尘而去,
方力嗔拍怕手套上的落雪,望一眼车影,再望一眼远处的墓地,挑挑眉,钻进车里。
幸福都是自己修来的,别人给不了,也给不起,如果你自己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