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祁国军忽东忽西,昼夜行军。由单广带领的邺国大军也紧随其后,马不停蹄地日夜追踪。
两军终是在格子庄交了手。
交手的祁国军因兵势不足只好设法退后。单广穷追多日,难得与祁国军一战,此时更是驱马追赶直至沙渊一地。
沙渊,正如其名——沙丘起伏,地形复杂。
“单将军,此处地形复杂,祁国又突然撤军没了踪影,怕是要当心啊。”
单广扫了身后将人一眼,勒了马喝声道:“祁国军近来战况不佳,正是我们夺取大势的时候。眼下我军的兵力,几乎是五十个对他们一个,还怕打不赢吗!”
“将军,我们还是……”
“闭嘴了,传令下去——急速追剿、刻不容缓。”
“是,将军。”
……
单广一路挥军前行,很快就进入沙谷深处搜索祁国军踪影。
“何将军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停下马,闻见四周传来阵阵擂鼓之声。
“不好,有埋伏。”
“杀……”
“杀啊……”
人马混乱中,谷地两边冲杀出两支祁国军。单广大军这才意识到入了埋伏圈,顿时队形大乱。
“掩护将军。”
“是。”
单广大军穷于应战,自相践踏。激战中,单广在慌乱中向前奔逃而去。
“王上?”
“追上去!”
“是!”
单广一路孤身出逃,不料还是被身后小将一箭射中右肩。单广负伤快速盘算着去向,这一路绕行下去,大有可能会碰上邺国京邑的援军。
这么想来,单广更是顾不得伤痛拼了命地策马奔骋。
“将军,快看,有救了……”
“好家伙!”
果然前行不多时,邺国大军队伍出现在前方。仔细望去,领头邺国大军的正是孙誉。
单广顷刻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又是笑又是痛苦地高呼起来:“主帅,我是沧黎统领单广……前方有祁国军,前方有祁国军啊。”
孙誉朝单广点点头,面色无比冷静。
沧黎城是据守京邑的险要之地,而沙渊正是沧黎城的破口之处。两军主力在此相遇,成败也就在此一役了。
他和郝连成终归又碰面了……
朔风凛冽,砾石夹着飞沙,呼呼的旌旗声满耳轰鸣。令人窒息的沉寂,正是风雨将至的前兆。
“三年不见了。”
“是啊。没想到削藩一战我死里逃生,来了邺国吧。”
战马上,郝连成冷冷一笑,怒目中透出血腥狠煞的气息。
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郝连成,今日就让我们来一个了断吧。”
二人皆是扬剑一挥,两方人马在一阵号声中如两股汹涌的大流激撞而起。震天的杀声,穿行的箭雨,沾满红光的血肉横飞。
刀光剑影中,两只人影旋打了起来。
一个招招辛辣,直击要穴。一个利落迅猛,势劲力疾。
都是绝非等闲的勇将,几番厮杀下来,二人都不禁气吁。
孙誉蓦地又是急纵而起,一剑比一剑狠绝,却是勾起唇角淡笑道:“郝连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你几乎夺走了我的一切。”
“孙誉,你确定那是你应得的?”
“今日会是你的死期!”
“你确定?”
郝连成挡开一剑,浓眉锐眼快速扫向了沙丘的两边。
“你什么意思?”孙誉敏感地扫望了四周,见沙丘两头似有滚滚烟尘渐渐逼近。
“孙誉,你大可看仔细了。”
“这是……”
“没想到吧。”
此番战在邺国,邺国军又是人多势众。为了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他故意调动祁
国主力绕道此处布置。而为了把邺国大军引入这个口袋地形,他亲自带着小股兵力撑到现下。苍天保佑,他们的两股主力大军也在几天几夜的奔行中在此刻赶到了。
闻到号令,两头精锐呐喊着像发怒的野兽般冲杀下来。
大势已去了吗!
“这……”孙誉瞬间抽魂了般,白色的剑光突然划过他左肩。孙誉肩头微晃,一道褐红色的液体浸染开来。吃痛急退两步,孙誉乱剑挡开几道攻势。随即他一个疾手稍稍撤回剑柄,瞬间一支短剑从剑镡处窜飞而出。
郝连成大惊,反手闪避,剑尖不偏不倚地顺着他剑刃处滑落到地下。
好险!
瞥见剑尖上青绿色的光泽,郝连成冷哼了声:“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彼此彼此吧。”
孙誉趁着缝隙正欲欺身再起,耳际却滑过帅旗倒落的呼声。
“帅旗倒了。”
“帅旗倒了。”
落目处,沙丘的高地上,邺国的五色帅旗正横斜而下。
怎么回事!
孙誉在惊诧中错愕地扬起脸,那顶突然出现的红色软轿是……软轿周围紧随层层守卫,这是——
是,明耀!
骏马长嘶此起彼伏,刚刚还充斥着震天杀声和飞溅热血的战场,很快安静下来。
邺国降了。
邺国就这么降了……
“哈哈……哈……”只听得“铮”的一声响,森冷的长剑掉落而下。孙誉腿一软,身体半支在沙土上。黑色的液体从嘴角边赫然而出,平静的眼中依旧威势迫人。
郝连成挥剑刺到孙誉胸前一尺处,却猛烈间僵止住了。“你……你用毒了?”郝连成的确没想到,他片刻分神之际,孙誉竟服毒了……
“哈哈……”孙誉挥袖擦过唇角,苍白了脸色惨笑道,“怎么,后悔没下手快些是吧?哈哈……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你的剑下。”
今日之争,没有两生!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孙誉,你还真下得了手。”
“咳咳……咳……郝连成,她人好吗?”孙誉按附上心口,终是在郝连成欲要转身之际脱口。
一言触及内伤,郝连成愤然中调转了长剑直指孙誉胸口,“哼!你难道不知道吗,大半月前她遭到你们邺国的死士追杀,至今生死未卜。我告诉你,墨儿若是出了些许差错,孤王一定不会接受邺国战降,孤王必定杀到京邑让你们统统陪葬。”
“咳……什么!你说……你说邺国派出死士。她生死未卜……”
“你闭嘴!”
郝连成瞧见孙誉面露诧然,更是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求和?
想都别想!
……
沙丘的后林处,一辆古朴的马车停了下来。
“司马将军,你听到了吗?降了……我听到降了……”
“听到了娘娘,是降了。”
帘内,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郝连成胜了是不是……她知道他一定会的……一定是的!
“我们现在过去好不好。”
“是,娘娘。”
马匹撒腿冲向前方,一路横冲至前方沙地。
“成……”
微弱的声音从远处滑过,“墨儿吗……”郝连成喃喃自语,急忙转身。
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他有那么一瞬竟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心跳扑腾起来,郝连成大步冲了上去。
在郝连成近身前一步,唯墨迎上去用力地拥住了他。二人恨不得掐入对方骨髓般紧紧抱着,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彼此。
“疯丫头,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嗯……”
此刻内心五味陈杂。此前还想着她一定要在见到郝连成时告诉他她有多想他,多爱他。千辛万苦奔
命到此,相见何等不易。如今心怀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成,那是……”
“去看看他吧,他服毒了。”郝连成敏感到了怀中人儿的僵硬,随即送了手。
刚刚又惊又喜的一颗心立即沉了下去。沙石上倚着,他一如往日清朗。几步过去,她的脚步竟是不稳了。
服毒了么……
不要!
“大哥。”
“墨儿,你来了。”左肩上的战袍已被染得猩红。苍白的面容上,嘴唇微动了动,孙誉倦怠的眼神里依旧是止不住的温柔。
……
“公子,请留步……”那年,她一身青衣白裙向他奔来,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些个落花飘洒的日子里,他们抚琴对弈,谈笑看星。
曾经,她拾起一片颓然坠地的香叶,凑到他鼻尖说:“你闻。”
“……我走了,姐姐怎么办,爹爹怎么办,楚府上下几百条人命怎么办……”
“你还相信缘分吗?”
……
墨儿,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郝连成?为什么偏偏是他……
唯墨跪坐在沙地上,眼角已然湿润,她握起他逐渐冰冷的双手,“非得这样吗?”
记忆的旋窝中跌回,孙誉捂着胸口,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勉力笑道:“墨儿,我时间不多了。能再看到你一眼,我已经满足了……咳咳……三年前你奔向大营的时候,只要你愿意,我便不顾一切地带你走。我们一起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会疼你、爱你,我们可以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别说了……大哥别说了……”心肺纠结在一起,唯墨泪泣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还恨我吗?”
“没有、没有……我从未恨过你。”
“墨儿,我最后想问问你。”
任由泪水打湿了手背,唯墨朝孙誉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我不是孙世子,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开战……三年前你不是已经脱离了战争为什么你还要再回来……如果可以重来,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的……”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
孙誉艰难扯出一笑,惨痛在毫无神采的目光中滑过,他挣开手想要触摸那张熟悉的脸,五指却在几番挣扎下颓然垂落于半空。
“不可以……不可以。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墨儿。”
唯墨跌落在身后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她一手捂住嘴,失声恸哭:“成,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我真的……”
“我知道。”
红色的软轿缓缓而来,终是停在了沙场中央。
凛凛的风沙中,走下一个华美而傲然的身影。接到接到战况的一刻,她就料知大事不妙。身临战场的一瞬,她不得不承认,她的邺国大军已是四面无路可逃。
除了尽可能的保存兵力,她还有得选吗……忍辱投降,总强过最后看着他国一点点地蚕食邺国吧。
邺国战降——或许还真是她从开战起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了。
“明耀公主。”
茫然的目光中闪过绵绵不绝的苦痛,这是一种无法寻觅到出路的苦痛。眼前的这个男人……
为什么,爱一个人有错吗?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错吗?明耀压抑着内心的翻腾蹈海,终是开口宣道:“邺国诚邀祁国王进京商讨邺国战降一事,只是……”
郝连成依着明耀的视线而去,已是了然:“明耀公主想带走他?”
“是。”眸子黯然,见郝连成沉默,嘴唇微动中溢出一丝低叹,“权当我求你们吧。”
郝连成深吸了口气,与怀中人儿对视了一眼,默然朝明耀点了点头。
“谢谢。没办法,我怀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