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没想到,在这离金陵山高水长的地方,会碰到盛语蓝,看着她那淡然的模样,倒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了。
她不由的心生几分警惕,盛语蓝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做一个丫环?
“咳咳……”忽然,站在县令夫人身后的盛语蓝咳嗽了几声,半响终于将咳嗽给压了下去,两颊也泛起红晕,看起来反倒添了几分娇艳之美,使得这个女子更美丽了。
县令夫人见她咳嗽,拧着帕子,十分不好意思道,“王妃,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太好,要不是看在省了那么多银子的份上,我早就赶她出去了。”
芳华好整以暇的看着盛语言,却见她只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仿佛没听到县令夫人说的话。
这样的姿态,甚至让芳华再次产生一种错觉,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过,很快的,芳华就得到了证实,县令夫人坐了会,就告辞了,刚离开一会,清欢就来与芳华道,“县令夫人身边的那位丫环,说有事求见王妃,有东西转交。”
芳华笑了起来,“让她进来吧。”又道,“清希,你和我一起去见她。”
盛语蓝站在偏厅,见到芳华进来,心里也是百味杂陈,平平都是世家贵女,前半生她比芳华幸运多了,可这后半辈子,她要多倒霉就有多倒霉,而杜芳华却能风风光光的做端王妃。
都是因为唯心,她才落得如此下场,好似金陵城里没人知道薛重光就是当初那个闻名天下的唯心大师,也不知道如果她将这个消息散出去,会是怎样的震动。
“坐。”芳华在首位坐下后,示意盛语蓝。
盛语蓝依言坐下,这样的顺从又让芳华挑了挑眉。
“看到我这样狼狈,是不是很得意?”盛语蓝开口道。
芳华看了她一眼,“盛小姐想太多了。”
盛语蓝幽幽的看着上首的女子,道,“我这样全都是拜你男人所赐,养了这么久,仍是不见好,若不是我师傅,我早就死了,你可知道?当得到过力量的人,忽然变成平凡人时,那种落差几乎要将人逼疯了……”
说完之后,她猛力的咳起来,良久,才停下来,她喘着气,乌黑的眼睛看着芳华,那里面蕴藏着疯狂,骇了芳华一跳。
骇的芳华以为她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杀手了。
虽然她这样不是自己害的,但这人惯会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你说,若是没有你,他不会不会看我一眼?”盛语蓝平静下来,乌黑的眼珠盯着芳华,认真的问道。
自从上次薛重光毫不留情地将她重伤打下山崖,甚至直接废了她的武功,她打从心里恨上了这个被薛重光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她的师傅耗费了数十年修为为她护住心脉,才保住她一条命,现在她虽然会一些拳脚,可那也只是花架子,只能糊弄糊弄县令夫人那个蠢货,这让她如何不恨?
其实若说恨,她应该恨的是太过无情的薛重光,但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能恨心爱的男人,只好恨上让心爱的男人爱上的其他女人了,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芳华而起。
“不会,这话你当初问过我。”芳华淡然的回到。
盛语蓝嘲讽的笑了笑,“也是,你的男人,现在我已经不稀罕了,这般无情冷酷之人,我盛语蓝用不着扒着自己的脸皮贴他。”
她的语气里,半是绝望,半是怨恨,那个男人,在弄跨了她的家门,又发动江湖上的那些欠了唯心大师人情的黑白两道的人,弄残了天音阁,还把她的武功给废了,命都差点不保。
天音阁德高望重的长老被那些人给弄死了,而掌门师傅在损失了修为保住她之后,也被那些人重伤,天音阁弟子,死的死,逃的逃。
本来,就算如此,以天音阁的底蕴,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也不知道是谁,将天音阁历年来所做的事挖了出来,其中就有天音阁和魔教勾结的证据。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武林盟所不能忍的,于是直接出手,把天音阁给直接解散了。
这样的男人,如果她还要贴上去喜欢他,那她不配做天音阁的弟子。
她只恨当初不应该与唯心大师为敌,与他为敌太可怕了。
“好了,旧也叙完了,我是来和你们做交易的。”盛语蓝道。
芳华挑眉,“交易?什么交易?”
“我要与唯心大师谈这个交易,你们只赚不亏。”盛语蓝直接了当的要求与薛重光见面。
“这里没有唯心大师,只有大周的端王爷,但王爷此刻正在养伤,想必你也知道,你如果愿意与我说,那就说,如果不愿意,那你就慢慢等着吧。”芳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
盛语蓝咬着唇,如果是从前,她大可睥睨的望着上首那个淡然的女子,如同看凡人一样,可如今,自己也是这凡尘中的一员。
“你不觉得奇怪么?我的家人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我的师门已经被瓦解,我能这样安然的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固然是我师傅为我护命,但她更多的也做不了,你就不想知道原因么?”
盛语蓝抬起下巴,高傲的问到。
“那你说说,有什么原因?”芳华道。
盛语蓝滞了一下,难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猜一下,或者别的么?
“因为有人偷偷的保下我,把我送到这里,或者应该说,来这里等你们。”盛语蓝吞吞吐吐的道。
“那个人是谁?”
“我要见到唯心……不,端王才会说。”
芳华安静了半响,试探的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人是谁,要么借你的手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要么让你做探子,探听消息,可你知道,这两样都不可能。”
盛语蓝听了微微一笑,
“都不是,我说了,我对你的男人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再怎么样,也有自己的骨气,和我有那么大的仇恨的人,我要还喜欢他,那我也太狼心狗肺了。”
芳华狐疑的看着她,如果都不是这些,那会是什么?
盛语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芳华掐了掐手心,干脆道,“好,我会帮你传话,但是,王爷要不要见你,那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她倒是想继续僵持下去,但现如今得到消息比颜面更重要。
“好,如果他不见我,那我依然会告诉你。”盛语蓝涩然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分明已经放下他了,恨他恨到想要把他千刀万剐,但还是想为这场爱恋画一个句号。
从此海阔天空。
芳华派了清希去薛重光那里传话,不一会,清希回来,面色古怪,盛语蓝拽着手心,看着清希。
清希道,“王爷说,既然盛姑娘在那么多人的保护下留下一条命,就应该珍惜,姑娘要愿意说,那就说,要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他没有理由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盛语蓝嘴角抽了抽,挺直的背脊软了下来,早该想到的不是吗?那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也好,这样,她也不会有顾及了。
“是京里的一位王爷帮我弄到这里来的,至于具体是谁,王爷不是说我爱说不说吗?那你们就自己去查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道,“打扰您这么久,奴婢就先告辞了。”
芳华颔首,让清希送她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芳华笑了起来,说翻脸,就翻脸。
芳华回到内院时,薛重光正在与薛小呆大眼瞪小眼。
一大一小两张脸对着。
大的没什么表情,小的百无聊赖,噗着口水,噗的大的那张脸满脸都是。
薛小呆觉得他爹真是没意思极了,就会傻傻的看着他,什么都不会做,他翻了个身,默默的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芳华忍着笑,薛小呆好像真的很嫌弃他爹,别人逗他,他无论如何都会给一点反应,可轮到亲爹,就是不买帐。
唯一的就是薛重光抱他的时候,他没哭,算是给这个当爹的最后一点面子了。
“重光,你得和他说话才行。”
“说什么?”薛重光道,“我说的,他又听不懂。”
薛小呆一听,不服了,欺负我不会回话是么?他什么都听得懂好伐!
于是他翻了个身,把手上的小泼浪鼓朝薛重光扔去,他那小力气,可想而知,扔到一半,就掉下来了。
薛重光把泼浪鼓递到薛小呆手里,道,“你听得懂,你再扔个试试。”
薛小呆把自己手里的泼浪鼓扔了过去。
薛重光,“……”
芳华极力忍住笑,不想看他那纠结样,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你黑白两道的朋友挺多,不用你出面,都能操控他们帮你灭了天音阁。”
芳华这话有点酸,又有点为自家男人骄傲。
“当年我闯荡江湖时,很多人都欠了我人情,否则,哪里那么快打出名声,黑白两道都有,当时我就说了,只要他们把天音阁给弄没了,就算还我人情了。”
薛重光靠在大迎枕上,因为修养,面色已经比前几天红润不少,此刻带着淡淡的笑意娓娓叙说着当初做的一系列事情。
芳华只觉得背脊爬上一股寒意,这个男人只是动动嘴皮子,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一个世家豪门,一个势力不差的门派。
这让她忽然没有任何的真实感,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明白了盛语蓝为什么会那么绝望的说‘你的男人,我已经不稀罕了。”
因为太爱,所以才无法容忍自己深爱的男人对自己的家人及师门做出那样的事情,再深的感情也要被无情的现实磨灭了。
薛重光伸手抓住在他脸上肆虐的手,笑了笑,笑容是那么的风光霁月,好似世间最坦荡无暇的君子。
芳华心里泛起的那股甜蜜怎么压都压不住,虽然这个男人在别人看起来很坏,可她觉得他坏得好衬她的心啊。
“盛语蓝只说是金陵城中的王爷把她给救出来的,并没有说是哪个王爷。”芳华把盛语蓝的话转述了一遍。
“随便她说不说,大周朝只有那么几个王爷,我心里有数。”薛重光笑着,他已经猜到了是谁,除了那个人,还有谁总是给他下绊子?
“嗯,我下次再见见她,看能不能试探出来,总比我们再费很大力气去查要好吧。”芳华道。
薛重光道,“不用,我会处理。”
芳华抿了抿唇,“我也想帮你,否则,总是我依靠着你。”
“你可以全部依靠我。”他想,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女子,让他这样见之就欢喜,也乐于沉迷在她全身心的依靠中。
“可是你该靠谁呢?”芳华望着她,她坐在床头,薛重光靠着,她比他稍微高那么点点,看他微微有点俯视。
“我也想让你依靠我。”这话说的是相当的豪气。
薛重光动了动唇,只见她说,“我们是夫妻,应该是彼此扶持的,你依靠我,我依靠你,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我不是一个一味索取的人,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比你对我的少。”
薛重光,“……”
他稍微有点懵,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只听芳华接着道,“所以,重光,你告诉我你心里已经圈定的那个人是谁告诉我吧。”
薛重光虽然短暂的被她给绕晕了,不过,一会就回过神了,见她的目的是在这里,懒洋洋的“呵呵”了两声。
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确实是不想告诉她,他心里酸溜溜的,自己的妻子,孩子都生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
好在自己的妻子是一点都没感应到那个人的心思,还当他是好侄儿,想着给他做媒呢。
芳华‘扑腾’了两天都没有在薛重光那里套出话来,于是,就放弃了,于是,全副身心又放在了薛重光的伤上。
‘扑腾’这个词是薛小呆想出来的,虽然他这样说他娘亲不好,可是,他是没见过他娘亲那么蠢过,明摆着他爹就是不说,可他娘亲还是各种的谄媚,套话,最后把自己都卖了还不知道。
薛小呆也在想那个王爷到底是谁?
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出,他娘亲早早的去了,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暗恋者冒出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娘亲的前夫,每次看到他都会一脸怀念的表情。
‘怀念’呃,英王兄对着他也是一脸怀念,经常会和他玩啊玩,就陷入迷离的状态……
英王兄……他娘亲,呃,不会吧……
薛小呆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细思极恐,难怪英王兄一直对他那么好,那些什么和他的老姨娘斗法,一直不娶,也只是幌子吧?
因为他想娶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呀。
薛小呆懵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他还只是一个小婴儿,他承受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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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以及薛重光醒来之后也配了些药给自己用,现在已经快要脱痂,薛重光也开始下地。
毕竟只是伤了皮肉,没有动到筋骨。只要结痂,就没有大碍。
薛重光既然已经可以下地活动,自然就准备着要离开巴县,而且,交州王府那边上次发生了一些事情,虽然有长史,管家两人顶着,但到底重大的事情还是需要薛重光定夺。
这边下人们开始收拾行装,那边薛重光和芳华分别召见了县令夫妇,感谢这段时间他们的照顾。
陪同县令夫人来的依然是盛语蓝,芳华特意选了巴县最好的酒楼,答谢县令夫人这段时间的照顾。
一顿饭吃的很欢畅,县令夫人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对于芳华很是好奇,她道,“听说,你嫁给端王爷之前还嫁过人,是吗?”
她这话一问出口,盛语蓝就咳嗽了一声。
芳华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是,我曾经和离过。”
县令夫人甩了甩帕子,“谁说和离的女人就不能嫁人了,他们男人还三妻四妾呢,女人就要从一而终,也就你们高门大户的人会这样,平民百姓就想着怎么活下去,哪里有时间折腾那许多。”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县令夫人说要去如厕,芳华颔首,等到她走了之后,盛语蓝道,“王妃你倒是好雅量。”
芳华道,“不知者不怪,县令夫人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吧?”
县令夫人能知道她二嫁,那肯定是盛语蓝说的,她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添堵,其实不然,对于别人怎么看她二嫁,她已经看开了。
自己过的越快活,说的人就越多,所以,她何必去关注这些。
盛语蓝没说话,只是诡异的一笑,朝后退了数步,芳华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最后只见她的唇形好似再说,“再见。”
然后芳华觉得自己坐的位置往下塌陷,七杀不知道从何处飘了过来,想要伸手拉住往下掉落的芳华,却被人从背后袭击,背后之人内力雄厚,手脚之快,七杀没有回转头,却还是分了下神,这一分神的瞬间,胸口一痛,眼前一黑,抓着芳华的手就松了……
屋里进来两个人,一个人把一条披风罩在盛语蓝的身上,另外一个人遮掩好一切痕迹后,就朝刚刚那凹陷下去的地方跃去,那下面有昏迷的芳华以及清希,那人抱起芳华,想想,又把清希给夹在腋下,从通道里匆匆而去。
那个扛着盛语蓝的人在门口碰到了听到响动要进来的巨阙,两方对视一眼,骤然攻击起来。
巨阙疾退了几步,险险避开攻击,低头一看,衣服已经被割破,他心头一凛,厉声道,“拦下他!”
从楼下冲上来几个侍卫,顷刻间,酒楼的王府侍卫与那暗处的刺客战成一团。
周围百姓尖叫起来,惊慌失措仓皇奔逃,巨阙更是放出了求救的信号。
重重包围之下,巨阙忍着痛,盯着那个背着麻袋的男子,他刚刚已经进去包间看了,王妃和她的丫环都不见了。
只是为什么这个人肩上只有一个人?
不管是谁,先救下来再说,于是他道,“放下人,我让你走。”
四周都是王府侍卫,已经有一边站满弓箭手,张开弓拉满弦,齐齐对着那个男子。
对方却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依旧在殊死搏斗。
巨阙并不敢真的放箭,毕竟不知道是谁在他手上。
那人也知道这一点,站在那里,忽然手动了动,把肩头披风裹着的人朝上一扔,巨阙下意识的要去接,而正绷紧着弓弦的一个侍卫以为是那人有了动作,手艺松,于是箭就那样射了出去,射在披风裹着的人身上,发出‘噗’的声音。
那人也就趁此机会,以他神秘莫测的伸手杀出一条血路,消失在人群中。
巨阙怒吼一声,“谁让你放箭的?”
他上前接住快要落在地上的人,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不过他还是强自镇定,快速掀开披风一看,不是王妃,也不是王府的人,“还好,还好……”那王妃她们去了哪里?
县令夫人早就吓的瑟瑟发抖,王妃邀请她的时候,她本要拒绝的,是语丫头说这里的是最好的酒楼,应该带王妃来尝尝……
结果,这一尝,却尝出事情来了。
那边,芳华被人扛在肩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次被盛语蓝劫持的情形,当时也是这样被她扛在肩头,最后被扔到一个枯井中,等死。
后来,幸好英王发现了不对,救了她。
这次,又是谁呢?是盛语蓝背后的那个帮凶吗?她不禁有些责怪薛重光,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个帮凶是谁?
她被倒挂着,在空旷的地道里,只有劫持者急促的脚步声,最后,她又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就听到清希一声惊喜的尖叫声,“王妃,你总算醒了。”
芳华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头昏昏的,不知身在何处。
清希的声音哽咽着,她扶着芳华半坐起,在她身后放了两个大迎枕。
芳华皱着眉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以及垂手站立,极其规矩的丫环。
清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道,“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丫头,还有外面侍候的婆子,都是聋子,哑子,也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