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向远处看去,只见荒草绵延不断,萋萋荣荣,春色已经尽显,绵延的草地与天的交界处有一条公路,一个人影就站在那边。
很远。人影离这里很远,他好像在往这边靠近,但是很快被拉了回去。
厂房里枪击声不断,有时候会有子弹穿过墙壁,崩碎的石屑飞扬,弹在她的脸上,打得生疼。
她忍着剧痛往前爬,尽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满脑子嗡嗡嗡乱响,她几乎就要听不清楚别的任何东西。
空气里满是弹药的气味和血腥的气味,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有个警察拽着另一个警察从里头退出来,那个人已经趴在地上浑身是血。
柳未若卯足了劲儿往外爬,她现在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她自己的柳子清再拷住她双手的时候,朝她手里塞了那一把小刀,告诉她找准时机就赶快跑。
二十年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绝望过。就连柳子清拒绝她的那一天,她去酒吧买醉的那一天,她自杀的那一天,她结婚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现在这一刻绝望。
原来一个人极端绝望的时候,是无法思考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好像被与世隔绝。又或者只能想到一件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比方说她就一直在想那把小刀,想着她把刀片推出来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手感。
身后的厂房里是一片枪林弹雨,她的父亲在里面,她最爱的哥哥在里面。里面还有很多人,他们是很多人的父亲,或者兄弟,或者子女。
她忽然很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隐隐的感觉到这一切蓄谋已久,不知道是父亲的主意,还是柳子清的主意。警方也参与进来,说明父亲早就下定了决心,彻底的脱离这一条道路。
然而这一切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尤其是她听到他们聊起云南那边的生意,事情扯到云南就不可能会简单,毒品,军火,玉石,没有一项不是沾满血腥的交易。今天大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能捡回一条命,也许是因为那个叫多耳的根本无心杀她吧?
有人过来把那个受伤的警察和柳未若一起背走了,草地的另一边停着一辆救护车。失血已经让她的身体开始发冷,腿上也渐渐麻木了起来,直到救护人员给她套上止血带,再拿纱布按住她的伤口,她才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
救护车拉着警报呼啸而过,卫哲的车飞快的跟在后面。
警方本来制定了好几套方案,想尽力把伤亡控制在最低,卫哲甚至为了拖延时间,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私人存款,以支付绑匪所要求的赎人费用,并支持他们的后续追踪。但是最终他们选定了最危险的一套方案,力求把这批人全部歼灭。
柳未若忽然觉得很滑稽,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但她居然真的见证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反派之间世纪性的对话,讲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你拿了我的钱,背叛了我的兄弟,我睡了你的女人,你揍了我的儿子……
现在反派究竟怎么样了,她也不大清楚。她只知道父亲或许不算是正派,而她这一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难不成,刚刚在那间厂房里的那一面,就要成为他们父女之间的最后一面了吗?
她却偏偏带着眼罩,竟然连父亲的样子都没有看到。
还有柳子清……还有柳子清……
他究竟是黑是白?把自己带到这里,只是他们计划当中的一环吗?究竟是谁授意的呢?
她忽然又觉得很生气,一股无名的怒火就那样冒了起来。不管是谁制定了这个计划,他们难道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孩子吗?
他们把她的性命置于何地,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又置于何地呢?
还有卫哲,卫哲知道这件事吗?还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应该不至于放任别人拿自己的孩子来开这种生命玩笑吧?
柳未若觉得自己的血在沸腾,却又冰凉,个中滋味,难以解释,好像火海与冰原相互交织,燃烧得大地一片空茫。
她觉得她可能学不会原谅了,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被原谅。
救护车到了医院,她被推出车门的那一瞬间,卫哲几乎是一瞬间冲到她的床边。那个警察伤得比较重,比她先下车,她只有腿上一处枪伤,医生跟卫哲解释说,是贯穿伤,没有伤到骨头,不算严重,只是失血有点多。
卫哲满头大汗,喉结动了几下,硬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柳未若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点心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看到她这个动作,卫哲的心就放下了几分,再看她的脸色虽然苍白,表情却还正常,就安心的跟着她到了手术室门口。
伤口需要清理和缝合,柳未若躺在手术台上,感受缝合的针带着线在自己的小腿皮肤上来回穿梭,医生的手很快,伤口很快缝合成了一条蜈蚣一样弯弯曲曲的黑线。
腿上的伤口处理完毕了,还有身体上的各处擦伤,医生帮她一一清理上药了,才把她推出手术室,到了病房里。
柳未若浑身都是泥巴,卫哲帮她擦洗和换衣服,她就喃喃的讲着自己怎么从那个厂房里跑出来,又怎么中了枪,又是怎么在地上怕了好长一段路。
她说她从椅子上摔倒的时候真的好担心,担心孩子因此受到什么伤害,还好这个小家伙生命比较顽强,现在还安安稳稳的呆在她的肚子里面。
她的脸上有一道被石头崩出来的伤口,细细的留着血,上了药过后就是一条红线。柳未若照着镜子说:
“毁容了。”
卫哲以为她会问“我爸呢”或者“我哥呢”,结果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柳未若目光空洞的盯着天花板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卫哲说:“你什么也别想了,睡一觉吧。”
“可是我睡不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别想这么多了。那帮孙子完蛋了之后,就没人会再来伤害你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卫哲摸了摸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脸,轻声安慰道。
柳未若感受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还好孩子没事,不然我们俩大概也完蛋了。”
卫哲不自在的笑了笑,说:“你在说什么……发生这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它发生的,就算孩子出了事……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不怪我蠢吗?居然还会被他骗,他让我去哪儿,我就跟着去了。”
卫哲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未若继续说:“他真的太过分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受谁的指使,就算他最后给了我逃生的指示,我也不能原谅他。”
卫哲脑海里都是那段模糊的视频,实在是忍不住想:“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柳未若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说:“他把我送入那样的虎穴里,你还觉得他没把我怎么样?”
她说着指了指腿上的伤说:“这难道不赖他吗?”
卫哲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还是赖我蠢,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他。我觉得我可能是被他下了什么迷魂咒,你帮我找个大仙儿来做点法事把,正好给我消灾解厄。”
卫哲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水滴钻石的戒指不见了。
他又注意到了她的脖子,上面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
他伸手去碰那条项链,问:“这是什么?”
柳未若躲了一下,伸手抓住那条项链说:“没什么。”
她顿了顿,忽然扯断了那条链子,把戒指抓在手里往窗外一扔。卫哲只看见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就那么飞向窗外,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低着头,看着柳未若的左手,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就当那枚戒指,是在她逃跑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吧。
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她和柳子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视频他虽然只看过一次,但也看到里她是紧闭着双眼,就当她什么也不知道吧。
如果她是不知不觉被人下了什么药,那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受影响呢?卫哲还是让医生给她做一个彻底的检查。当然他什么也没说,柳未若也没问,她觉得是应该做一个彻底的检查的,免得出现什么问题,万一柳子清给她的菜里放了什么东西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能是太累了,开始胡思乱想了吧。卫哲的父母来过一次,简直急疯了,她看自己婆婆那个着急的样子,就觉得她现在一定对自己的家世有意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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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公公婆婆的反应,才发现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别的不说,总要让家人觉得安心才行。可出了这种事,谁还会安心呢?
然后钱含辛也来了,气得要死,脸色铁青,武子威说她来之前还发脾气说再也不要理柳未若这个傻子,来了之后却只知道哭。
柳未若只好苦笑着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根本不敢问父亲的情况,还有柳子清的情况,尽管她心里那样渴望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