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帮着突厥人?不,人都是为自己。谁对自己好,就为谁卖命,我当年受梁人所害,为突厥人所救,自然要帮着救我之人。”
“帮着救你的一个突厥人,来害千千万万的梁人?”虞淼话音落地,大帐之内沉静下来。
楚韵寒着脸,没再开口说话。
半晌他才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道:“我觉得议和,是对两邦都有利的事情,特别是对大梁边境的百姓。突厥乃游牧民族,逐水而生,有战乱之时,百姓可迁徙到别处,不受战乱所扰。可大梁的百姓,岂能这般轻易的迁徙?突厥牧马颇丰,运输粮草十分便利,大梁却并非马背上的民族,一场仗打下来,大梁的军资消耗,必不会少。运输粮草是个大工程,一个士兵几乎需要三个百姓来养,这般下来,有多少青壮劳力不能从事到农耕生产之上?持续时间长了,必然要影响大梁的国库收入,粮食减产,这仗大梁就更打不下去了。”
虞淼颇为意外的看着楚韵,不曾想,他知道的这般清楚,想的这么透彻。
“那你绑架我,就是为了促成两邦议和么?”公孙兰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问道。
楚韵看了她一眼,呵呵一笑,什么都没说,又垂下头来。
“我能有这么大的用处么?”公孙兰又轻轻拽了拽虞淼的衣袖,抬眼看着他问道。
虞淼摇了摇头,“没有。”
公孙兰哼了一声,一个人嘀咕道:“我才不信。”
“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吧?若是真的想要促成两邦议和之事,理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才是最有好处的。”虞淼缓缓说道,“这仗,不仅你不想打,我更不想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冲锋陷阵,埋骨他乡……”虞淼摇了摇头,眼里尽是哀婉痛惜之色。
“大梁不肯议和,大梁的皇帝看不到边疆的战乱,将军没有办法改变大梁皇帝的想法,不若假作败北,又何必在此如此拼杀?”楚韵冷笑问道。
“断然没有这个道理。”虞淼说道,“那同卖国有何区别?”
楚韵哼了一声,“迂腐。”
虞淼冷笑了笑,“你若不愿说,那就在这儿呆着吧,等到你愿意开口的时候,再开口。”
说完,虞淼就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公孙兰也连忙跟上,眼中还有些不明所以。回到虞淼的大帐里,她便忍不住问道:“那个楚韵,看起来不是太坏嘛?”
虞淼低垂着视线,看着沙盘,“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公孙兰啊了一声,“我觉得他说的也是办法啊,你一直打胜仗,京城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边疆这里的情况,连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艰苦。若是你吃了败仗,让京城里的人也知道,他们并不能高枕无忧,自然就不会一直坚持要继续打仗了。”
虞淼看了她一眼,“故意打败仗?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
公孙兰张了张嘴,瞧他脸色严肃,目有不悦,只好扯开话题道:“既然你觉得那楚
韵有话没说,那便刑讯逼供,逼他说出来,我瞧那大帐里的刑具很是齐全,不怕他不说。”
“这种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逼供,也逼不出想要的东西来。且他是梁人,如今亲厚突厥人,若是一味刑讯逼供,只能让他更加痛恨梁人。”虞淼正说着话。
突然外头战号大作。
虞淼神色一禀,披上战甲,握住长枪就要往外去。
公孙兰不由分说,跟在他的身后。虞淼立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在营帐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一步不能离开大营。”
“我……”
“如若离开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京城,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你不信,大可试试!”虞淼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营帐。
公孙兰看着营帐门帘啪的落下,隔绝了视线。她撅了撅嘴,想要向外走看看外头情形,可脚步临近营帐门口,却又退了回来。咬着下唇,面前是他说话时那认真神态,她负气的甩了甩手,他那声色俱厉的样子,还真是震住了她,叫她最心中好奇又焦急,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营帐里头。
听着外头脚步匆匆,人来人往,却是不敢贸然离开一步。
营帐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便安静下来,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离营帐很有些距离,纵然公孙兰耳力敏锐,也只能偶尔听得一声半声的响动,还隐隐约约,不能肯定。
这是突厥人突然夜袭了吧?
看虞淼的反应,及军营之中,一点也不见慌张,有条不紊的该上战场上战场,该守卫守卫,应当是没少面对这般的突袭了吧?
公孙兰心头却是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哥哥虽然也是将军,她算是生活在武将之家,但如此身临其境,如此靠近最前线,还真是人生里的头一次,纵然身在安全的大营之中,也是有些紧张忐忑,手心里都微微冒着汗。
越紧张,便越好奇,可虞淼的话犹在耳畔,她在大帐之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迈出大帐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战役持续了将近一整夜。
公孙兰便一整夜,一眼未合,也许是先前昏睡了太久,也许是沈昕娘的给的药那鼓劲儿还在,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困,她迫不及待的要第一时间知道战役的结果。
天都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她才听到营帐外头突然有了声响,有兵吏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还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宁静的营帐,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时间热闹喧嚣起来。
她立时奔到营帐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虞淼出现。
可等了又等,营帐外头的脚步声都渐渐平静下来,却也没看到虞淼的身影。
她心头立时冒出诸多的猜测,惊的她片刻都忍不了,只想掀帘子出去,亲自去看看去问问。可又不敢,只能将自己的脚仿佛扎根在营帐门口一般,一面搓着手,一面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若是已经等了一夜,却在这个时候叫他撞见自己出了营帐,岂不是要送她回京城去
?她这一夜都白等了?
忽听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在营帐门口的公孙兰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他吧?一定是他吧?一定是虞淼回来了吧?别的将士都回来了,他身为主帅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营帐门帘子掀起来的一刹那,公孙兰几乎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忐忑,如此激动。
虞淼瞧见营帐门口的她,也是微微一愣。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虞淼先反应过来,转过脸来,向里走了几步,“一直没睡?”
公孙兰立时上前,“怎么样?”
“突厥人突袭,打不过就跑,老伎俩了。”虞淼将自己的长枪放在一旁,伸手解开系在身上的盔甲。
公孙兰不由自主的上前帮忙,“他们会不会是知道了楚韵他们被你抓了的事情,所以前来突袭,想要救走他们的?”
虞淼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公孙兰却是大叫一声,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你受伤了?”
她连忙扯掉他身上的铠甲,仔细检查着他的衣衫,“哪里受伤了?哪里伤了?都不知道叫疼的么?都不知道要包扎么?”
虞淼有片刻愣怔的看着紧张无比的公孙兰,不由嘴角微微翘起,轻笑起来。
“你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受了伤很舒服么?”公孙兰紧皱着眉头,呵斥他道。
虞淼这一瞬间,似乎有轻轻抱一抱她的冲动,他的手臂都微微张开了,但似乎怕惊着她,便又很快放下手去,“没有,不是我的血。”
公孙兰见他铠甲里头的衣服确实没有受过伤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不是主帅么?为何要亲自冲锋陷阵,坐镇指挥不就行了?冲锋陷阵的还有先锋官呢!”
虞淼点点头,“你不觉得,大战之时,主帅都在身边,会让将士们冲锋陷阵更加勇猛无畏么?”
公孙兰抿嘴看着他,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肯故意佯败了。
“我去看看伤员,待会儿就要开饭了,你在这里等着。”虞淼脱去铠甲,连染了血迹的衣服也顾不得换,灰头土脸的就还要出去。
公孙兰这次却不那么好打发,“去看伤员,我也要去。”
虞淼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你确定?”
公孙兰立时上前一步,紧跟在他身后。
虞淼点点头,“去就去吧,待会儿别哭鼻子,西北大军,流血不流泪。”
公孙兰扬了扬自己粉嫩的小拳头,“小看人是不是?我哭什么鼻子?”
可是见到营帐内外受了伤的伤员之后,她很想将自己刚说过的话给吃回来。她的鼻子已经酸了,眼泪也在眼眶里头打转,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伤的重的在营帐里头,还能站能动的都或坐或躺在营帐外头,或相互包扎,或自己拿着纱布,一圈圈的缠着自己的伤口。
伤员脸上龇牙咧嘴的,分明疼的说不出话来,却没有一个哭爹喊娘的,有的忍疼,嘴唇都咬破了,却也没有留一滴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