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在一旁咽了口唾沫,娘子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的平缓,那般的稳妥,没有紧张,没有畏惧。她不由深吸了口气,娘子都不怕,她怕什么!
高大的身影,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深邃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盯在沈昕娘脸上。
“身处逆境,尚能如此怡然,不慌不乱,王妃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虞淼缓缓开口道。
“将军客气了。”沈昕娘说,“敢大白日,派兵突袭齐王府,指挥若定,有条不紊,从进攻道撤离,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且不惊动宫中,连五城兵马司都没能及时赶到,将军才是好手段。”
虞淼轻笑一声,“王妃真淡然。”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淡然,将军就会放我走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虞淼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若救了我哥哥,我就放你走。”
沈昕娘闻言轻笑,白皙的小脸儿之上,一个淡然的笑容,仿佛瞬间绽开的春花,竟美丽不可方物,非但没有惊惧恐慌,反倒叫抓她来的人一再错愕。
“将军真是爱讲笑话。”沈昕娘说道。
“我不爱开玩笑。”虞淼收起眼中惊艳,转过脸,看着摇曳的烛光,缓缓说道,“兄长同齐王的争执,我虽在边疆,也知道一些。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你若答应救我兄长,我可……答应带他远离京城,带他去西北,远离权利纷争,这朝堂,还是齐王爷说了算的,不会有人虎视眈眈从旁威胁。如何?”
丹心微微一愣,这虞将军和虞国舅还果真是不同,让若是虞国舅处在如今这主动地位,定然是百般威胁。虞淼却诚恳和娘子谈起条件来。
“将军开出的条件真诱人,”沈昕娘缓缓说道,“不过,我对朝政并不感兴趣。”
她说完便阖目靠近柔软的枕囊中,好似闭目养神,完全无视虞淼的存在一般。
虞淼冷冷的转过视线看着她,半晌,口气转冷,“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昕娘摇了摇头,“并非不能商量,只是令兄的病,我救不了。”
虞淼的拳头捏的骨头都发出咯咯的响声,丹心在一旁,看着他指节泛白的拳头,心头慌慌。
“丹药是你所制,病因你而起,你说治不了就治不了?”虞淼的声音隐忍着怒气,虽知道这女子不似普通小娘子一般孱弱,但叫他对一个女子下狠手,他仍旧做不出。
可是还有一句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若是将人逼急了,只怕原则也会被丢弃一旁。
“我若骗将军能治,可到头来,却治不了,将军能放过我么?”沈昕娘淡淡摇头,“并非推脱,真无办法而已。”
“你那哥哥又是什么好人呢?杀了我家娘子的师父,残害灵山派众多无辜之人,原以为虞将军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过也是个小人罢了!一心只有自己的私利,你哥哥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么?更可况他如今还活着,便是他死了,灵山那么多无辜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他!”丹心立在床尾,原本微微低着下巴,眼见虞淼似乎要对娘子发怒,便咬牙切齿大声说道。
果然见虞淼将愤怒的目光转向自己,丹心不由后退了一步,但想到躺在床上的娘子,她又硬着头皮上前,捏
着粉拳,瞪着眼,毫不示弱的看着虞淼。
虞淼飞身上前,宛如鹰爪一般强而有力的手掐在丹心的细白的脖子上。
他的手指强劲,好似只要他再稍稍用力,她细长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无比恐惧笼罩在丹心的头上,但她却紧闭着唇,没有示弱,更没有求饶。
“放了我的婢女。”沈昕娘忽而从床上飞身跃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一柄桃木剑。剑尖直指虞淼后心。
虞淼微微转脸,看了看抵在他后背上的桃木剑,又抬眼看了看沈昕娘,“齐王妃,准备用一柄木头剑杀了我?”
“当年的事情,你若不知情,我便不想杀你。”沈昕娘缓缓说道。
虞淼面上微微凝滞,“当年……”
“因果循环终有报,虞将军倘若觉得令兄如今的情况乃是我一手所致,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如实告诉你,我救治不了。”沈昕娘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先前损耗的精力如今并未完全回来,紧握着桃木剑的手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我却觉得,此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报应不爽。”
丹心被虞淼钳住脖子,脸色涨红,但他的手控制着力道,还不至于真的将她扼死。
虞淼锐利而深邃的眼眸之中,似乎涌动着旁人看不清更看不懂的情绪,他内头不知有何种挣扎,僵持片刻,他倏尔松了手。
丹心脖子上猛的一阵轻松,她竟没能站稳,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沈昕娘顺势收了桃木剑,上前两步,半蹲在丹心身边,检查她的脖子。
虞淼面沉如水的看着主仆两人,轻哼一声,“我给你几日时间考虑,希望我下次来问你的时候,你会给我不同的答案。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绝对的,你若想做到,总有办法做到的。”
他说完,也不等沈昕娘的回答,转身就走。
丹心揉着脖子,咳了几声,才缓过起来,“娘子,娘子您脸色好差,快到床上躺着,婢子没事!”
沈昕娘被丹心搀扶着,坐回了床上。床铺虽不若王府中的宽敞奢华,却也柔软舒适,崭新的被褥上带着淡淡的太阳香气,味道干净淳朴。
她微微侧脸看向屏风,素净的三折屏风,映着烛光,投下深深浅浅的倒影。
这个虞淼和虞泰真是不同之人。
“娘子好好休息,先不要想旁的事情。王爷知道娘子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救娘子出去的,娘子只要保全了自己,等到王爷来救就行了。”丹心为沈昕娘掖了掖被角,低声缓缓说道。
沈昕娘抬眼看她,“你也别犯傻,行么?”
丹心闻言,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慢腾腾的点了点头,口中却是低声喃喃道:“婢子微末,只愿尽自己所能的保全娘子。”
沈昕娘轻叹一声,缓缓闭眼休憩。丹心上前将枕囊撤去一边,安静守着娘子。
齐王身在宫中之时,好似冥冥之中心有感应,忽觉心头不安,立时便要出宫,往府上赶去,却不曾想,被宫中突发的事物缠住了脚步,一时脱身不得。
待沈昕娘已经被人掳走,连最后包围在王府外头,以断后的人都撤走,王府中带着伤的侍卫才狼狈的赶往宫中,焦头烂额的向齐
王爷禀告了府上事务。
方琰听闻王妃被掳走,当即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回禀王爷,”那跪地的侍卫面上还带着伤,嘴角额角还挂着血迹,心头忐忑不安,“王妃被人带走了。”
方琰宛如立时胸口被人猛然给了一记闷痛的重拳一般,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身边之人立时大惊,“王爷,王爷……”惊呼围绕上来。
方琰却伸手止住身边人的惊慌失措,“回府。”
齐王府还在一片凌乱之中,府上受伤之人颇多,就连原本应当守在沈昕娘身边寸步不离的金香,如今都是一瘸一拐的上前。
看着满目狼藉,却看不到那个虽朝夕相处,却仍旧能够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身影之时,方琰好似心头被人剜去了一块肉,疼的让人窒息。
他面上沉冷,宛如数九寒天,府上及他身边随从,没有一个敢开口劝慰,甚至连脚步和呼吸都放的极其轻微,不敢多出一点声响来。
唯有金香上前,跪在方琰面前,嚎啕哭了起来,“他们从包围王府,到掳走娘子,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来人太多,王府守卫以少敌多,本就吃力,他们功夫上乘,且十分有对抗经验,恍如身经百战,王府守卫不敌……”
金香边哭边说。
“来人大约有多少?”方琰沉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日似乎没有不同,可若抬眼,便能瞧出他脸上的不同来。他平日里宛如琉璃一般华彩非凡的眼眸,今日却是黑沉沉的一片,幽寂如噬人的古潭,让人一眼望去忍不住心底生寒。
“袭击,包围,望风诸多分工,完全切断王府同外联络,总得算起来约莫有四五千人。”王府的侍卫跪地回禀道。
“四五千人?混入京城?京兆府竟完全不知……”方琰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的眼眸谁也没有看,只低垂着看着地毯上繁复的纹路,“四五千人,经验老道,半个时辰不到,那便是安排丝毫不乱,秩序严谨。又是身经百战,功夫不俗……一时能满足这么多条件的,京城还真难找呢。”
他兀自说完,就立时向外走去。
他身边随从和王府的侍卫,见状都很是愣了一愣,见他提步越走越快,竟是向府外而去,随从们对视一眼,立时上前挡住方琰去路。
“王爷不可冲动,王爷如今便是前往虞府上又能如何?王爷手中没有足够兵力和虞将军抗衡!救不出王妃的!”随从们背上冒着汗,忍着头顶的压力,拱手阻拦方琰道。
“滚开!”方琰怒喝一声,提气飞身便走。
随从们不敢懈怠,连忙纵身而上,纠缠住方琰,“王爷,王爷就算紧张王妃,也当考虑清楚再行事啊!如今便是去虞国舅府上又能如何?王妃倘若不在虞府上呢?到时候虞家反咬王爷一口又该如何?便是在,王爷不带足够兵力前去,虞家能让王爷搜么?”
方琰凌空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随从,随从们不敢还手,死死抱住方琰的胳膊腿脚。方琰将他们一个个踢开,劝阻的声音却是一刻不停,“王爷,王爷冷静!王妃定然还平安无事,等着王爷相救,王爷冷静仔细考虑过才能将王妃救出,这样贸然闯去,对王妃没有半分好处,王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