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隔着轻纱的幂篱。
朱氏还是一眼认出,那幂篱下的小娘子,正是夺走她典当行,逼走她的娘家,毁了她一切的沈昕娘。
“我和你拼了——”朱氏怪叫一声,推开老妈妈,扑向沈昕娘。
沈昕娘站着未动。
她身边的金香反应倒是极快。
飞起一脚,直接踹在朱氏腹间。
朱氏呜咽一声,趴伏在地。
“哪儿来的疯子?”金香喝道,“店前的伙计呢?怎么什么人都让往里进?”
伙计闻言,掳袖子上前赶人。
“我是你继母,你敢跟我动手?!”朱氏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着沈昕娘。
她脸上血红的道子,蓬乱的头发,衣服上的灰尘和滴落的鼻血,实在让原本算的上得体优雅的她,显得狼狈不堪。
“你是……沈夫人?”轻纱幂篱下,传来平缓微微带着意外的音调。
“你装什么装!你会认不出我?”朱氏叱道。
轻纱之下的女子,微微颔首,“抱歉,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一旁的伙计们跟着嘲笑出声,“哟东家,别说您认不出,告诉咱们咱们也不相信呀?这哪儿像一家人?”
沈昕娘一身素衣,整洁无暇。
朱氏狼狈,恍如疯妇。
朱氏身边的老妈妈捂着脸,从没想过跟在夫人身边,会有这么丢人的一天,只想挖个坑,就地将自己埋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朱氏提步想要逼近沈昕娘,却被虎视眈眈的金香伸手挡住。
“沈昕,你一个小小女子,你如何能有这么狠的心肠?我如何招惹了你,让你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逼得我娘家人远走,逼得我众叛亲离?你……”
朱氏没说完。
却见沈昕娘伸手轻轻挑开幂篱上的轻纱,一双漆黑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静静的望着她,“当初,你让你那侄儿暗算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谋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双望不见底的眼睛,比她口中冰冷的言语,更让朱氏觉得震慑。
她微微有些颤抖的退了一步,想要别开视线,不敢看着沈昕娘的眼。
却又好似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吸引着,让她的视线定定的,难以移动分毫。
只见沈昕娘朱唇轻启,声音里似有几分笑意,“你觉得这样,已经是众叛亲离了么?可我觉得,还不够呢?”
说完,她放下轻纱,转身从过堂向后,走后院离去。
朱氏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被老妈妈搀扶着,才未能跌坐在地,“她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不会放过我……要折磨我,折磨我……”
“夫人,她不过是吓唬吓唬您,您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还是回家吧?”老妈妈搀扶着朱氏。
在伙计们的驱逐声中,老妈妈将她扶出了秦记典当行,扶上了马车。
朱氏软倒在老妈妈怀里,先前冲下马车时候的力气,一丝也提不起来。
她是真的被沈昕娘最后的眼神给吓住了。
那哪里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有的眼神?
那简直像一个能夺舍她命的恶魔啊!
她不该招惹她,若知道她的手段,她不该招惹她……
朱氏气势汹汹的离开了沈家,不过半日多的光景,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她身上狼狈,便是老妈妈在马车上给她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可脸上的伤,和这萎靡的状态却也是遮掩不了的。
朱氏只盼着老爷不在家,她悄悄的溜回东厢,谁也别遇上就好。
可怕什么来什么。
她刚下了马车,就听到有脚步声,和女子的说笑声,往二门而来。
“躲一躲……”朱氏正要躲入一旁郁郁葱葱的龟背冬青后头,却听出说话声里,沈五娘的声音来。
“是五娘?”老妈妈也听了出来。
朱氏循声望去。
沈五娘,沈四娘,一前一后带着丫鬟,便从一旁的鹅卵石岔道上走了过来。
“娘?!”沈五娘瞧见朱氏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您,您这是怎么了?如何弄成这个样子?”
沈四娘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来。
朱氏伸手挡住自己的脸,“你往二门这儿来,是要做什么去?出门?”
沈五娘绷不住嘴角的笑,更藏不住满目的欣悦,“是啊,娘,大姐姐真的邀请我们去齐王府作客呢!瞧,这是刚刚送来的请柬!上头的字可漂亮了!请柬还熏了兰花香,比咱们家的兰花香好闻多了!”
朱氏一听就冷了脸,“不许去!”
严厉的口气,甚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
沈五娘的笑意僵在脸上,“娘,你说什么呢?!”
“我说——不许去!”朱氏顾不得遮脸,瞪眼说道。
沈五娘瘪瘪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委屈,“大姐姐邀请,我为什么不能去?”
朱氏看到沈五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眼皮子直跳,她抬手攥住女儿的手,颤声说道:“娘是为你好,你听话啊!她不是咱们能招惹的人,你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沈五娘憋着嘴,一把甩开朱氏的手,“娘!你对大姐姐有偏见!大姐姐不是你说的又呆又傻的人!她只是眼睛不好而已!她人很好的!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朱氏气的说不出话来,见女儿不理会自己,还是要走,只好又拽住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忘了你表哥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了?她有多狠的心,你都忘了?嗯?”
沈五娘这次也是真的生了气,“娘,我没有忘!说大姐姐心狠,不如说娘你心狠!”
朱氏闻言一怔。
她的女儿,她一手带大的女儿竟然说她心狠?
沈五娘没有注意,或是没有在意朱氏意外的神色,反倒分外认真的说:“娘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么?大姐姐回来,娘你从来就没有把他她当成正常人!不让我们找她玩儿,把她关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还说她又呆又傻,是个丑八怪,眼睛不好还不认识人!其实大姐姐很好的!表哥的事情,那也是娘先要算计大姐姐,大姐姐没办法,才
会戳瞎表哥的眼睛。倘若是旁人要玷污我的清白,娘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根簪子,会不会戳瞎那恶人的眼睛?”
朱氏恍如不认识一般,怔怔的看着沈五娘,“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沈五娘哼了一声,“自然是心里话。”
朱氏抬手捂着心口,只觉头晕目眩,站都要站不稳。
“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帮着她说话?就因为她请你去齐王府做客?”朱氏哑着嗓子拽住沈五娘的手,“你因为想见齐王,就说这种话来伤娘的心?”
沈五娘被说中心事,脸上又羞又臊,一把甩开朱氏的手,“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不因为谁!”
说完,大步向二门外跑去,也不待丫鬟扶,手脚麻利的就上了马车。
她还挑开帘子喊道:“四娘,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沈四娘为难的站在原地,“母亲,我……”
“你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还不跟着看着她点儿!五娘少了一根头发,你也别回来了!”朱氏气道。
沈四娘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碎步离开。
垂首藏起的神色中,却有着难以名状的快慰。
朱氏看着马车载着一车的欢愉,轻快的离开。
她的心仿佛掉到了冰窖里,爬不出来。
连自己的女儿都站到了自己的对面,大声斥责是自己错了,自己狠心……
这才是真的众叛亲离吧……
朱氏捂着脸蹲了下来,喉头发出呜呜的哭声。
老妈妈见劝不住,只好低声道:“怕是姨娘们和老爷一会儿从这儿经过……”
朱氏这才捂着脸,回了院子。
·
齐王府上。
方琰刚从外头回来。
管家就巴巴的贴在他身后,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方琰看那管家一眼,颇有耐心的也不问。
还是管家挨不住,期期艾艾的说道:“王爷,那个……沈娘子请了她两位妹妹到府上做客。”
原本沈昕娘不过是个小妾,根本没有请人到府上做客的资格。
可方琰早有交代,府中一应事物听沈昕娘吩咐。
“请了就请了。”方琰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说道。
管家面上更为为难,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又道:“沈娘子将她的妹妹安排到了浣花阁里住……”
方琰闻言,倏尔抬头,手里正把玩着的罗汉头核桃也停了下来。
他身边随从立即上前。
他手掌一松,两只罗汉头核桃落进随从手中。
“浣花阁?”方琰的声音好听,带着情绪时,就更加别有韵味。
管家垂头,分外紧张道:“是……”
方琰轻笑,“她这主意打得好!”
管家喏喏不敢应声。
方琰起身,背着手,向后院走去。
中轴线上的主院富丽堂皇,错落的假山,引护城河的水蜿蜒川流其间,亭榭别致,水声潺潺,鸟语花香。
能与主院共享美景的,便是临着主院的浣花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