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相说,他了解了突厥如今的形式,并了解突厥两位最有竞争力的皇子的性格,大皇子残暴不仁,二皇子仁义好施。想要败坏一个国家,就要从内部将他败坏,要让他的君主暴虐不仁,百姓怨声载道,那大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克突厥。”方琰冷笑一声,“所以,他选择支持大皇子,支持那个好征战,不愿同大梁议和的大皇子,并承诺帮助大皇子谋取可汗之位。我不知道他还承诺给突厥大皇子有什么?大梁边境城池?亦或是别的?指望突厥大皇子谋得可汗之位以后,再来结束这场战争,而后大梁便可坐等收获渔翁之利?”
圣上书房外头一片宁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方琰的声音,仍旧在回荡。
“这般设想难道不可笑么?蔡相主张作战,却也知道,如今作战,我们根本不可能完全打败突厥,即便坚持下去,也定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等到大梁已经满目疮痍之后,再等着突厥从内部败坏,而大梁坐收渔翁之利,蔡相真是老糊涂了!你们也都老糊涂了么?对大梁虎视眈眈的难道只有突厥么?”方琰厉声喝道。
他受了伤,被人抬在肩舆上,但气势一点都不弱,声音也越发威严。
谢将军忽而站起身,越过众人往回走了几步,可愣怔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调头回来,向着圣上书房的方向,“臣求见圣上。”
方琰皱眉,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将军还要执迷不悟?
却听闻谢将军连忙补充道:“臣不求作战,臣要言其他。”
他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舔了舔嘴唇,脸上却有些窘迫,要言的其他是什么,他却没有说。
方琰抬眼看着圣上书房紧闭的殿门,想来圣上定然能听到外头的声音。
果然里头传来宦官的通传声:“圣上传齐王,谢将军,公孙将军觐见——”
三人上前,方琰到了殿门口,才被人从肩舆上放下来,两个宦官上前,将他架在肩膀上,给抬进了殿中。
圣上端坐御案后头,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将军,“谢将军不坚持去西北打仗了?”
“若是能不用打仗,就让大梁保持着大国的威严,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国泰民安,那这仗就不必要打了。”谢将军微微红着脸,嗓门儿却不小的说道。
小皇帝连连点头,“谢将军说的是,人活在世,所求不过名利。一国在世,所求也无非名利。有大国之名,有百姓之利,朕便不负先祖所托,不负百姓期望,也对得起这皇位了。”
“圣上圣明。”三人连忙拱手说道。
“难得谢将军能够想通。”小皇帝笑着点点头。
“要虚名,不如要实利,以实利来提高大梁的实力,让虎视眈眈的番邦不敢轻易招惹大梁,这才是真正的威严,天朝当有之威严!”谢将军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蔡相的事情,叫我恍然明白,先前自己的一片执着,同蔡相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呢?都已一样昏聩呀!一叶障目不见泰
山!老臣先前多有不妥,惹怒圣上,幸而圣上未同老臣一般见识,让老臣还厚颜无耻的坐在这里!老臣愧疚!”
“谢将军不必太过自责,谁人都会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您峥嵘一辈子,哪里想过‘妥协’二字,其实,妥协有时不过是以退为进,策略而已。”小皇帝摇头晃脑的说道。
“老臣读了一辈子的兵书,到头来却是一场糊涂,老臣看来也已经是老糊涂了!老臣自觉不配在执掌北衙军……”
谢将军说话间,脸上眸中尽是不舍不忍,连话的尾音都有微微的颤抖,浓浓的眷恋。
齐王同公孙陵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谢将军这是要干什么!他觐见圣上,不是为了表明自己想通了,当然这也是一方面,他更重要的目的,乃是为了辞去官职。
“臣恳求圣上收回北衙军将军一职,臣已经老眼昏花,人老昏聩,不能再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了!求圣上恕罪!”谢将军说着,稽首到底。
“谢将军这是做什么……”方琰和公孙陵连忙在一旁相劝。
谢将军乃是先帝为圣上留下来的顾命大臣,此事到如今看来,谢将军不过是受自己习惯蒙蔽,受蔡相潜移默化影响,倒并不是和蔡相连成一气,也没有背叛圣上之举,否则,他绝不会在此时提出辞去官职之事。
“求圣上体谅谢将军一片忠君之心,人难免会有过失。”齐王同公孙陵都为谢将军向小皇帝求情。
小皇帝却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谢将军,“父皇将谢将军留给朕,是指望着谢将军能尽毕生之力帮着朕的。”
“是,老臣明白,可老臣已经老眼昏花,已经无能了,又有这诸多过犯,圣上不撸去老臣官职,乃是念着往日的情谊,老臣心有愧疚,便是面对着北衙军,亦是心虚不已,实在……实在愧对先帝所托……”谢将军脸上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意思。
方琰同公孙陵还要再劝。
小皇帝却突然长叹一声,“朕能体谅你的心情,朕也明白你的忠心,既然你实在难以担此重任,朕勉强与你,倒是强人所难了,父皇定然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小皇帝说完,似是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头。
谢将军面上眷恋不舍,却跪地朝圣上叩头,“谢圣上体恤!”
“罢了。”小皇帝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待谢将军退出大殿之后,小皇帝却是轻笑起来,连连点头道:“谢霄倒是识时务,明事理!这次给朕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惹了这么多的不痛快,若是不主动请辞,待朕寻到他的错处的时候,他想这么轻松?哼!”
方琰同公孙陵都已微微一愣。
“谢将军毕竟是老臣了,对圣上,对朝廷都是一片忠心,难免有固执昏聩的时候,且北衙军一向都是受他统领……”方琰缓缓说道。
小皇帝却将手一摆,“叔叔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北衙军将军的人选,定然不会比谢将军差的!”
此话一出,方琰和公孙陵就
更为惊讶了。
原来小皇帝适才的话,不是玩笑话?他是真的打算将谢将军手中的北衙军给夺回来的?否则,怎么可能谢将军刚一请辞,他这边,连接替的人选都已经有了?
方琰心中意外。公孙陵除却意外,更有些担心。
今日是谢霄,改日会不会就轮到了他的头上?他虽不想谢霄是老臣一派,却也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他心头不禁有些疑虑。
小皇帝笑呵呵看向他,仿佛看透他心思一般,“若是旁人都能像公孙将军一样,时时处处都能同朕站在一起,不自以为是的坚持己见,也能多为朕考虑,多听从朕的意思,那旁人的地位也会像公孙将军一般,愈发稳固的。”
“谢圣上!”公孙陵连忙拱手道。
谢将军交出了北衙军,小皇帝和齐王又狠狠打击了先前同蔡相密谋勾结的大臣。将蔡相留在朝中的势力重新洗牌之后。主张打仗的声音,才算不听闻了。
方琰的腿伤已经好了,他却赖在沈昕娘身边,要她为他看诊。
“看诊找紫阳真人呀,我不会看。”沈昕娘淡然拒绝。
方琰拽着她在软榻中坐下,仰面枕在她的腿上,“这样诊疗恢复就好,紫阳真人可不行。”
沈昕娘伸手敲他脑门儿,“你不是腿疼,是脑袋疼吧?我来给你看看脑袋如何?”
方琰笑着抬手捂住头,两人笑闹一番,方琰突然道:“圣上长大了。”
“嗯?”沈昕娘低头看他。
“我还记得他先前说什么都要赖在你身边的时候。”方琰缓缓说道,“有一日,我看到在御花园的凉亭中,他就这么枕在你的腿上,你给他剥蜜桔吃。那一幕如今想起来,好似就在昨日一般。那时候我看着他,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沈昕娘眯了眯眼睛。
“可如今,他不再缠着你了,我觉得他也不是个孩子了。”方琰叹道。
“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不是不接受,总觉得太快,这才过去了多久?从虞泰死,到如今,才经过了多长时间?他却恍惚之间,已经是个大人了。”方琰叹道,“总觉得,不适应。在他一口答应罢免谢将军官职,认命了他亲信宦官执掌北衙军,完全不考虑我为他推拒的大将之时,我觉得,他彻底不是个孩子了。”
“那是不是你已经可以放心……”
方琰立时摇头,“他将北衙军任命到宦官手中,我便觉得不妥。他身边最是亲信的便是宦官,宦官手中再握有大权……”
“你不放心圣上?”沈昕娘轻柔的整理着他的头发。
方琰轻叹一声,“我得替他看着,他虽成长了,但还不够成熟,经历的事情不够多。我劝他的话,他已经不能全听了,我不能现在离开,昕儿,我们还有时间,再等等。”
沈昕娘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灵山她是迟早要回去的,却不想让他带着牵挂不舍和不放心来离开京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