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面带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看着两张字据。
这字据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早一些,太后娘娘还未对沈尚书手里那一块红翡死心,这铺子断然不会判给沈尚书的女儿。
晚一些,朝廷直接将铺子充了公,谁也捞不着。
府尹接了案子,收下状纸,打发人回去。回头便递了条子进宫。
太后娘娘身边之人很快便递出回信儿。
沈尚书不识趣,得了红翡非但不知进献,还称其丢了!不管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这铺子他是别想要了。
至于其他的,就让府尹自己看着办吧。
在升堂之时,沈家的管家也来了。
管家私底下偷偷递给府尹的飞钱,府尹连看都没看。
直接将铺子判给了沈昕娘。
“这铺子给你们,铺子里未处理完的事儿,也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先前铺子弄丢了人家一对儿红翡!你们接了铺子,这事儿也一并接过去吧!”府尹看着周妈妈说道。
周妈妈一愣,想起沈昕娘交代过的话,便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夫人留下的铺子,我们定然会好好打理的!”
沈家的管家还想辩驳。
府尹冷哼道:“看在沈尚书的面子上,衙门外头不许人围观。人家有凭有据,占着理,你们若是再闹,就让衙门外头的衙役都撤回来,让百姓们也都来听听。是这做女儿的不对,还是沈尚书不对?哼,最近御史大人们可是闲得很!”
沈家管家一脑门儿的汗,心里坠坠的不知回去该如何交差。
这边判决一下,那边便有衙役拆了封条。
秦记典当行再度开张。
丹心和铁柱一对“父女”,当即便哭着闹上门来。
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沈昕娘一身白衣,白衣外头罩着黑纱的幂篱。娉娉婷婷的从典当行后头走了出来。
隔着幂篱,虽不见她容颜。
但这通身的气度,娉婷的身姿,宛若不惹凡尘的仙子。
喧闹的围观者霎时便静了下来。
瞪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黑纱之后的美景。
“你们不必闹,我是这里的新东家,虽然先前的事情是我未接手之时的。但既有乡亲们作证,我秦记不会不认。”沈昕娘缓缓开口。平稳的音色,不急不缓的语调,让周遭围观者燥热的心,仿佛瞬间就安稳下来。
“红翡没有了,但我可以给你旁的补偿,让你既能留给你的女儿做嫁妆,又不至变卖祖宅,生活无依。”沈昕娘说得很认真。
抹了妆的铁头和丹心都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秦记典当行的一成红利,弥补遗失红翡的损失。”沈昕娘将字据递到铁柱面前,“众位乡亲们作证,签下名字,按下指印这一成红利就是你们父女的了。”
铁柱看着递到自己手中的字据,登时愣住。
周遭更是一片吸气之声。
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块红翡,再值钱,那是死的
!一成的红利是活的呀!
典当行是暴利,便是经过了这件事,多少有不利的影响,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惊讶过后,不知谁起的头,周遭竟爆发一阵掌声。
众人一面拍着手,一面赞这幂篱下的小娘子是仁义的东家!
有这般东家,这典当行断然不会像以前一般,定然会慷慨仁义,云云。
铁柱接了字据,却不敢按指印。
旁人不知,他自己能不清楚?
不过是做戏罢了。
沈昕娘转身进了典当行。
铁头和丹心也跟了进去,作势要签字据的样子。
外头燃着爆竹,噼啪的响声,让巷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昕娘来到后间,却是拿出一张官府誊抄下来的户籍证明,递给丹心和铁柱。
丹心识字不多,铁柱却识得几个字。匆匆看去,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娘子……这……”
“怎么了?”丹心诧异铁柱的反应。
“娘子脱了你的奴籍,将你记在我名下,如今……你不是奴,是良家女了!”铁柱替丹心高兴,语气欣喜说道。
丹心却是一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噗通跪地,抱住沈昕娘的腿哭道:“娘子不要我了么?是不是我太笨,所以娘子不要我了?娘子不要赶我走!我不要脱奴籍……”
铁柱目瞪口呆的看着丹心。
沈昕娘无奈,“没说不要你。”
丹心抹抹眼泪,指着誊抄下来的户籍,“那,那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脱了你的奴籍,你便是良家女,可自由婚嫁,不受奴籍约束,不能买卖,不能自行鞭打处罚。这,不好么?”沈昕娘看着丹心。
她语气轻柔,黑漆的眼眸似乎也亮亮的。
丹心怔怔的点头,“好,好是好……可是我,我只想跟在娘子身边呐?”
沈昕娘点头,“那你就继续跟在我身边呀,你管着我的银钱,往后每月别忘了给自己发个份例。”
“啊?娘子不赶我走?”丹心擦去眼泪。
沈昕娘摇头,“你听话又机灵,做饭又好吃,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丹心破涕为笑,朝一旁抿嘴笑的金香吐了吐舌头,尴尬的从地上爬起。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铁柱地上的一成红利的字据上头,“怎么不签?”
铁柱一时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才确信娘子是和他说话。
他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娘子是我父子的救命恩人,我铁柱这条命就是娘子的,娘子一句话,铁柱万死不辞,哪里敢要娘子的钱。”
沈昕娘却缓缓道:“两码事,你对我忠心我知。这也是你该拿的。小栓也该读书了吧?换个地方住吧,城南路窄,马车进出不便。”
铁柱听着沈昕娘的话,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娘子这是肯定他了,相信他了。
他激动的言语不能,也跪下来,砰砰的朝沈昕娘磕头。
一旁的金香
看着这一切,心头亦有触动。
她拿着笔墨红泥上前。
铁柱眼中含泪,手腕颤抖的在字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指印。
即便没有脱去奴籍,没有这一成红利,金香相信,丹心和铁柱对娘子也是一样的忠心耿耿。
可是娘子依旧给了他们,他们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冷面冷眼,从无笑意的娘子,好似也并不是那么的清冷,她好似很有情味,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们,更有人情味。
·
秦记典当行再次开张。
沈昕娘在典当行门前的表现,让百姓对她颇有好感,自然也就对典当行有所改观。
秦记如今所用掌柜,乃是食肆的孙掌柜介绍来的,姓郑,单名林。眼光好,人实诚。沈昕娘十分满意。
沈昕娘对他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所收玉可以高于市价,但一定要死当。”
玉是死当,这不奇怪。但当铺收玉,一般都会死命的压价。
东家非但不压价,反倒告诉他,可以高于市价?
只怕是被先前红翡的事情,给吓怕了吧?
郑林对着年轻的小东家也颇有几分怜悯,也更有对至诚之人的好感,“东家放心,原先苏掌柜那般贪婪无义之事,郑某断然做不出的。”
“既交代郑掌柜,自然是放心掌柜人品。”沈昕娘施礼说道。
郑林还礼,心下颇有几分被器重的成就感。
沈昕娘的马车离开当铺。
在悦来食肆外头停下。
洗去妆容,换过衣服的丹心跳下马车,正要往里进,旁边便窜出一个丫鬟来。
“在这儿!姨娘,她在这儿!”丫鬟惊喜叫道。
丹心愣住。
连赶车的车夫也被一惊一乍的丫鬟,给弄得不知所以。
但见门口大榆树后头又走出一位迤逦的妇人来。
妇人带着围帽,瞧不见脸,却是脚步极快的来到马车一旁。
“你是谁呀……”丹心以为人是冲她来的,手恰腰间,便喝问道。
谁知那妇人根本没看她,直接伸手挑开车帘,望着车里道:“沈娘子,我有话跟你说!”
金香闻言皱眉,“你是何人?”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落在妇人的围帽上。
“你下来,下来咱们说!”妇人固执的挡在车厢前头,隔着围帽,看着沈昕娘。
“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家娘子因何要下去?”金香叱道,“车夫,赶她走,哪里来的疯妇!居然敢挡娘子车驾!”
“是我!沈昕娘!你不敢见我了么?你下来!咱们把话说清楚!”妇人被车夫驱逐,顿时急了,挑起围帽上的轻纱,露出一张颜色灰败的脸来。
“表姑娘?”丹心瞧见,先开口道,“现在该称杜姨娘?还是冯少夫人?”
杜瑗之闻言,脸色愈加难看,她紧紧盯着沈昕娘的裙摆,似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沈昕娘,你先下来,咱们找个雅间,好好说话,成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