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娘是个不全之人,说直白点——大家在心里都把她当傻子,她所做之事,必定有人指使。
冯夫人看向沈昕娘身后站着的丫鬟,但很快移开视线。
这是她们冯家的低等丫鬟,若不是没人愿意到沈昕娘身边伺候,主子跟前的活计,断然轮不到她。
她若有旁的路子,能攀上贵人,也不至于在冯家混成这样。
“昕儿,来,告诉母亲?”冯夫人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沈昕娘目中无波的看她,“无人教我,是,我想看看。”
语气木然。
冯夫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将目光落在她的广袖之上。
袖边滚绣云纹,金丝银线,精美不凡,却有些旧了。样式和布料都不是崭新的。
“你,是打算看看?还是拿回去,自己保管?”冯夫人不晓得傻子能不能听懂,便语气温柔的试探说道。
毕竟从进门,到坐下说话,沈昕娘的样子除了木木呆呆、看人直愣愣的之外,行为并不出格。
沈昕娘看了冯夫人一眼,她想笑,可脸上僵硬,笑的动作,做不出来。
“在母亲手中,自然是放心的。我只看看,寻东西。”沈昕娘迟缓说道。
果然见冯夫人的脸色和缓许多,“母亲帮你照看,自然是尽心的,东西都是你的,若不是你身体不好,我才懒的费这个心思!倒叫人觉得是我霸着你的嫁妆似的!”
沈昕娘摇了摇头,“母亲多虑。”
冯夫人微微一愣,侧脸朝她身边的老妈妈惊讶道:“瞧,昕儿多会说话!谁再说我家七郎娶了不全之妻,瞧我不打掉他的牙!”
老妈妈赶紧笑着连连点头。
“去吧,拿单子来!”冯夫人爽快道。
“夫人,这……”老妈妈却有些犹豫。
冯夫人朝她挤了挤眼睛,“快去!只是拿单子,你磨蹭什么?!”
老妈妈这才转身而去。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手上长长的嫁妆单子上的时候。
冯夫人的目光则一直落在沈昕娘的身上。
傻子也认识字?不是天生不全么?这么看着也只是装装样子吧?
沈昕娘心中却有几分了然。
她的生母早逝,如今沈家主母是她父亲的继室。
她是个
不全且不祥之人,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能顺利出嫁,还是拜当年的指腹为婚,她爹又官运亨通,冯家不敢悔婚所得。
后娘对一个便宜女儿能有多大方,可想而知。
这嫁妆单子,之所以罗列这么长,竟是连每一件陪嫁之物都写上了,小到一对耳坠,一只簪花,都不是成套的写,而是单件罗列。
通篇看下来,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
最值钱的可能就是她亲娘给她留下的那两处铺面了。
不过这事无巨细的嫁妆单子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力气。
“母亲,我要这……上面的玉,所有的玉器,玉饰品。”缓慢平淡的语调在屋里响起。
“玉啊?”冯夫人点头而笑,和一旁仆妇交换了个眼神。
这是看懂了,还是瞎蒙的?
“昕儿呀,这单子看着挺长,其实东西,也没那么多……”冯夫人笑着抿了口茶,“诶,怎么不给昕儿看茶?来人,看茶呀!”
沈昕娘开口道:“不必了,儿这就走,等着母亲,将这上头的玉送到我院中。别的,母亲收着。”
话音落地便起身,缓缓俯身,僵硬的动作,但在美人做来,如何都是美的,娉婷的身形,缓慢之中,别有一番风情。
“哦,这就走啊?那也好……”冯夫人不由起身说道。
待沈昕娘行出了上房,她才发现,自己竟起身相送。
她是长辈,原本就不必起身送自己的儿媳妇,更何况那还是个傻子!
怎的从她一进门开始,好像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全都在那傻子的引导掌控之下了?
错觉!
一定是因为齐王对她另眼相看,她才会有这般错觉!
“夫人,少夫人的嫁妆,多是其生母秦氏留下来的东西,太原秦氏乃是大族,就算是被她那继母挑拣剩下的,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先前九娘子还挑了几个赤金件儿,说是金子成色好,就是样式老了,她要拿去重新打个步摇的……”冯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低声提醒道。
“这事儿我没忘!”冯夫人坐下,冷笑一声,指着被沈昕娘遗落在四方矮几上的嫁妆单子,“单子不是没拿走么?多半也不识字,就是装装样子!你去库房里,将玉制的物件儿都给她送去,数对上就成了,少了的,随便从我的私库里拿几件东西充
。便是识字,看过一眼,她还能记住不成?”
“原以为娘子是要将嫁妆握在自己手里呢!娘子原来只是喜欢玉器呀?是觉得透亮好看么?”丫鬟一面搀扶着沈昕娘,一面笑脸说道。
这次扶着沈昕娘走了这么远的路,倒是一点不累,远比先前在院子里走还要轻松。
沈昕娘已经不需将大半的体重依偎在她身上,就能稳步缓行了。
沈昕娘闻言,没有说话。
丫鬟只当她是默认,自顾自说道:“七郎君不心疼娘子,娘子便要自己心疼自己才好。女子家,不能倚靠自己的相公,便要有嫁妆傍身才好。娘子怎的不趁此机会,将嫁妆拿回来呢?”
沈昕娘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侧脸低声道:“她们说,娘子乃不全之人,不好伺候,不能靠近。可婢子觉得,娘子有手有脚,并没有哪里不全!”
“如今,还不是时候。”沈昕娘轻缓说道,“我,还傻着呢。”
“嗯?”丫鬟一愣,面上尽是不解。
沈昕娘却没有再解释。
待她午睡醒来,嫁妆单子上的玉器已经皆被人送来。
一眼看去,也是琳琅满目满桌都是。
沈昕娘在桌边稍站片刻,便已知晓,这些东西里头,少了嫁妆单子上的梅花白玉樽,麒麟含珠玉摆件。却是多了个细口长颈绿玉瓶,龙凤戏珠白玉环。
不知是好了目不能视的病,记忆超群,还是喝了那泉水的功劳,她发现自己几乎可以过目不忘。
但她并未在这上头计较。
冯夫人能这么痛快的将东西送来,多半是冲着齐王的面子。
她将丫鬟支走,抬起左手缓缓掠过桌案之上。
一股寒气从左手掌心冒出,她丹田之中却热了起来。
桌案上的玉器有选择性的减少,脐下却越发热了起来。
沈昕娘额上也有一层细汗冒出。
她不由自主的闭眼感受这种寒热交错,像是两道不同温度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流窜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寒热交错之感渐渐平息下来。
她睁眼去看,桌案上少了好几样东西,那多出来的细口长颈绿一瓶,和龙凤戏珠白玉环皆不见了。
左手掌心的阴阳太极图,却隐隐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