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不会是工尺谱吧!
陆婉婉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她听说过历史悠久的工尺谱,却不懂得如何运用,更不晓得对应的音节。在精通乐理的周先生面前,她可不敢自作聪明。
“呃……周先生,我不识谱……”陆婉婉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自找麻烦,惟恐徒增嫌疑慌忙解释,“其实,我扭秧歌主要是踩鼓点,至于曲子就不讲究了,顺口就好……”
周先生沉默半晌暗自琢磨,陆婉婉直冒冷汗不敢抬头,忽闻他拍案而起喜出望外地笑道:“小陆啊,若不是你提醒老夫,恐怕就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陆婉婉硬着头皮抬眼看他,却见周先生确实很高兴,随手将乐谱抛在一旁,手指不停地敲打桌面:“普通百姓的确没有几人识谱,老夫虽想编排舞蹈普及民间,却没意识到如何让大众接受。生活气息浓郁的表现方式,何必拘泥于传统规范的宫廷礼乐。小陆,此舞若能广泛流传,你是最大的功臣,功不可没啊!”
“呵呵……”陆婉婉尴尬地笑了笑,她既没胆量发明简谱,也没勇气承认自己来自未来。既然误打误撞激发了先生的灵感,她也就索性闭口不言了。
周先生仔细地询问了舞步与鼓点的配合,挑选几段他认为合适的曲子,摊开宣纸勾勾画画。
陆婉婉打量着与老主任有几分相似的周先生,暗叹缘分的奇妙。以往她就很尊敬那位兢兢业业的周主任,如今这位周先生也是恪尽职守之人,不知这份微妙的关联是否预示着她的未来一帆风顺。
“小陆……”周先生奋笔疾书力透纸背,恨不能将所有构想立刻呈于纸上,“你随老夫下山,去一趟琴州紫苑!”
“下山?”陆婉婉陡然坐直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琴州是什么地方?紫苑又是干吗的?”
话一出口,陆婉婉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身为学徒理应谨遵先生教诲,岂能容她有此疑问。她并不想忤逆师命,而是担心错过捉拿病秧子的良机。毕竟,她留下来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打算做两年学徒。
周先生怔了一怔,放下纸笔,看见陆婉婉正咬唇自责,随即宽慰道:“性情直率并无不可,姑娘家活泼大方挺好,日后去名门做管事足以胜任。西院组织门生攥写诗集,老夫素来掌管山庄礼乐事宜,目前虽在东院任教,却也当仁不让编写礼乐篇。”
“老夫一向认为,民间艺术发展空间很大,见识过丰富多彩的秧歌舞,更是信心倍增。小陆,你能成为老夫的弟子,定是天意所为。此次前往琴州,拜访礼乐世家紫苑,必能广增见识陶冶情操,对你日后的歌舞创作助益极大……”
周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已预见到民间艺术百花齐放的盛况。然而,陆婉婉的眉头越皱越深,敢情这位先生将她视作艺术奇葩了。她只不过是借用民族智慧的结晶,总不能厚着脸皮当成自己的杰作吧!
但,这也不是重点!
她来隐贤山庄是找病秧子败类算账的,现在不仅当上学徒,还得到了周先生的器重力捧她为弟子,弘扬山庄文化,振兴民族艺术!
陆婉婉越想越不对劲,这跑题也跑忒远了吧!
话虽如此,陆婉婉确信了方智行出门采风的说法,既然他还没回来,留在山庄也打听不到病秧子败类的下落。这么看来,跟随周先生下山增长见识也是不错的选择。
陆婉婉耐着性子等周先生畅谈完理想,含笑点头:“民女承蒙先生赏识,感激不尽!”
“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夫的亲传弟子,日后进出也方便些。”周先生满意地望着机灵乖巧的陆婉婉,关爱地嘱咐她,“回去早点休息,明日动身!琴州地处水乡多行水路,若是晕船最好事先带上宁神香。近来天气阴晴不定,油伞也是必不可少的。对了,还得找两名随行的学徒照顾行李……”
周先生设想周到心思缜密,陆婉婉只有点头的份,当她听到需要学徒的时候,随即大力推荐何氏兄弟。好在周先生对这两位“文学奇才”颇有好感,没有迟疑当即应允。
微风拂过碧波荡漾,轻灵的乌篷船自由地穿梭于河道之中。廊棚蜿蜒环绕河堤,高墙深巷青砖黛瓦,层楼叠院水阁飞檐,石桥纵横船儿悠悠。水雾交织而成的美景让人流连不已。
周先生立于船头欣赏湖光山色,何氏兄弟背着行李探着脑袋东张西望,陆婉婉倚着船畔单手托腮凝望水中倒影。
“哥,看那姑娘多水灵啊!”何武生怕被周先生听见,又止不住满心激动,压低声音凑近何流,“快看,桥上那个撑伞的姑娘,穿粉色衣裳的就是,她瞅了我好几眼哪!嘿嘿……”
何流无奈地摇摇头:“小武,照顾好先生的行李要紧,别净寻思看姑娘了。”
何武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瞟了周先生一眼,确认他没留意过自己,遂又找陆婉婉说笑。
“嗨,想啥呢?这儿有好多翩翩公子,不看后悔哦!”何武八婆地提醒她,“待会儿靠了岸,你也撑把油伞到桥上转转,肯定有公子哥注意到你!”
“得了吧,我又不是白娘子!”陆婉婉越看自己越顺眼,忽然年轻了几岁,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白娘子?她是谁?”何武精神一振,一本正经地追问,“莫非是位绝代佳人?家住何方?嫁人了吗?”
陆婉婉无语地吁了声,转过身子单手托腮看向岸上行人。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的古朴洁净,街头小贩整齐有序地排列两旁,无不是笑脸迎人热情殷勤。
三五搭伴的姑娘们手拈罗帕持扇遮面含羞敛眉笑不露齿,欢快地流连于胭脂铺绸缎庄。花儿一样的年纪、娇艳欲滴的芳容,红霞飞面的美态,构成了最美妙的街景。
体态丰腴的妇人挽着竹篮牵着孩童,口齿伶俐地跟摊贩砍价,眉开眼笑地掏出银两,得意洋洋地欣赏战利品。即使那孩童太过顽皮,打破了身后阿婆的鸡蛋,也无损她的好心情。
街角那处书画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山水人物、田园风光、乡风民俗应有尽有。几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驻足观望,时不时地悄声议论,守摊的老人笑容可掬有问必答。
这时,有道月白色的身影从陆婉婉眼前一晃而过,他仰头注视着那副龙飞凤舞的字,当即请老人取下来看个仔细,毫不犹豫地付清银两,卷起字轴收进布带。青色的布袋一尺见方,正中绣着赭石色的圆形图案,编织的肩带上镶嵌着几件玉质挂坠。
“东……东……”陆婉婉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却见那人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被无视的何武留意到陆婉婉的异样,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看啥呢?”
陆婉婉好笑地甩甩头,她一定是坐船太久眼睛花了,身形相似的男子不计其数,怎能肯定那个人就是东风美男。
“没有,认错人了!”陆婉婉复又坐下,掸去裙摆上的灰尘,扭了扭麻木的腰,自言自语道,“应该快到紫苑了吧,大名鼎鼎的礼乐世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船头陡然转向岸边,周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洪亮地唤道:“小陆,快准备一下,紫苑的管家已经在岸上候着了!”
陆婉婉不敢怠慢,连忙背上行李步出船舱。何氏兄弟搀扶着周先生,满心激动地望着岸边那辆马车以及十余名如花似玉的美女。
跟周先生沾光,他们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何氏兄弟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兴奋地手足无措,不时地撩起帘子向外张望。周先生时而皱眉时而叹息,忍不住向陆婉婉交代了几句,叮嘱她看好何氏兄弟,紫苑规矩颇多,莫要一时得意丢了隐贤山庄的颜面。
闻名遐迩的紫苑坐落于静谧的竹林深处,林中清风徐徐水声淋淋,未至紫苑,已闻阵阵清亮悦耳的笛声,悠扬婉转极为动听。
管家毕恭毕敬地将周先生迎下马车,陆婉婉目光所及之处遍眼新绿,柔和的阳光为竹林增添几许朦胧的美感,清澄的小溪泛起点点金光。粉壁青檐万里碧空,景色清新美不胜收。
周先生随管家前去拜见紫苑宗主,几名美女带领陆婉婉与何氏兄弟步过竹桥去往客房。这一路上可谓目不暇接,长廊绵延不绝,房舍接连不断,人来人往无论男女,皆是面如白玉唇似涂朱,美眸灵动举止优雅,莫不是美艳动人。一概绫罗打扮浅色衫裙素净清爽,所穿衣物大约都用奇香薰过,远远就觉芬芳扑鼻。
陆婉婉暗自赞叹,紫苑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帅哥聚集地啊!
此时,何武恨不能被千眼观音附身,脑袋转得比风扇还快,就连何流也不顾矜持赞不绝口:“如此美貌,这等穿戴,真是仙人下凡风流盖世!礼乐世家,真不愧是世人向往的仙境之地!”
陆婉婉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作为身心发育正常的女人,发现眼前净是视觉系美男,难免心潮澎湃莫名兴奋。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东风那种绝色,恐怕也会像他们那般失态。
何氏兄弟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忽然间看到这么多美女,没流鼻血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保持淡定嘛!
好不容易来到客房,陆婉婉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放下行李喝口凉茶刚喘口气,忽闻何流惊恐地大呼小叫:“小武,小武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