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宗主派了几辆马车护送周先生及各地友人从山路回去,临近晌午,众人禁不起颠簸纷纷下车走动。
热浪般的暑气让人浑身不舒服,好在茂密的树木为他们提供了乘凉的地方。坐在树荫下,享用事先备好的美食,感觉就像是郊游一样。
“姐姐,这是夫人给小姐做的芙蓉鸡蛋卷,小姐让我送过来给你尝尝!”小兰端着食盒跑了过来,跪坐在陆婉婉身边,小心翼翼地夹出两块放在她碗里,“香喷喷的蛋卷,姐姐,快吃吧!”
“芙蓉……蛋卷……”陆婉婉怔了一怔,颤抖地夹起松软的蛋卷,打量着鲜绿的葱花,酥黄的蛋皮,忍不住尝了口,竟有家的味道,眼圈不由泛红。
陆婉婉从小经常吃妈妈做的蛋卷,即使后来去外地念书,也不忘到餐厅点份家乡小吃。虽然没有妈妈做的好吃,但也总能慰藉思乡之情。
她走得这么突然,甚至没来及跟家人说声再见,他们一定很伤心吧!陆婉婉鼻子一酸,眼角泛起点点泪花,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好想回家。
“姐姐,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芙蓉蛋卷吗?”小兰见她发愣,连忙问了声,“没关系的,不爱吃别勉强,我再去拿点别的东西……”
“不,不用了……”陆婉婉强作欢颜,摆了摆手,“我喜欢吃,小兰,谢谢你和盈儿。”
小兰松了口气,转而笑道:“姐姐,咱们都是自己人哪,不用客气!以后到了隐贤山庄,我和小姐得靠你照顾啦!小姐说了,她要认你做大姐,这么说的话,我比小姐大一岁,她还得叫我声二姐呢,是不?”
陆婉婉开怀一笑,掩去眼中失意,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我还有你们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呢!”
“哎呀,你这是答应认我们做妹妹了,是吧?”小兰兴奋地双眼放光,不待陆婉婉应声,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好姐姐,小兰是个孤儿,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如今有了亲人,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陆婉婉欣慰一笑,心里平静了许多,靖国对她来说确实很陌生,但她既有陆老爹又有妹妹,说起来也不孤单。
“我也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陆婉婉拍了拍她的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嗯嗯……”小兰欣喜地猛点头,“姐姐,我去服侍小姐了,你自个儿先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好,你去吧!”
陆婉婉吃着蛋卷心情渐渐平复,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将结束。等她赚到第一桶金,有了赡养陆老爹的本钱,就能安心做自己的事了。到时候,她该做些什么呢?其实,跟着周先生学习也挺好,如果他能原谅她的动机不纯,仍然愿意收她做弟子该有多好!
好学的公子哥们围在周先生身边问东问西,眼看就要分道而行,哪怕是午餐时间也舍不得浪费。若是有幸得到周先生的青睐,在庄主面前美言几句,他们很有可能成为隐贤山庄的门生。
陆婉婉收拾好食盒倚着树干远远地望着他们,何武被何流拽着跪在周先生身后听课,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反抗。何流本分老实长相清秀,如果再有点男子气概,他和小兰还是挺相配的。
何流对小兰一见倾心,他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但事关小兰一生幸福,她也不能草率地为他们牵线搭桥,还是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紫盈拉着小兰匆匆忙忙地溜到山谷,想必是去梳洗装扮了。娇小姐从没出过远门,只盼着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即使舟车劳顿也不忘随时保持最佳状态。反观方智行倒是相当淡定,一如往常根本不受影响。
陆婉婉无意中碰到怀里的绿宝石挂坠,忽然想到什么,取出颈上满红翡翠吊坠。她将两块宝贝放在一起,意外发现外形竟是一模一样的。精致的水滴造型大小相似,要不是颜色对比强烈,乍看上去难以分辨哪里不同。
不过,形状相像也没什么奇怪,水滴造型本就是大众款,即使是现代也很普遍。既然都是价值连城的翡翠宝石,说不定是出自同一位名匠之手呢。云熙皓的母亲拥有这么件宝贝并不稀罕,但陆婉婉对她这件宝贝的来历着实好奇,回去之后定要仔细问问陆老爹。
“陆姑娘,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陆婉婉抬眼看见那双波光粼粼的多情美眸,只觉心里厌烦,没好气地哼了声:“我说不可以你就能不坐吗?”
方智行但笑不语,面色如常地坐了下来,仿佛跟她很熟稔地闲话家常:“陆姑娘有幸成为周先生的弟子,定是天赋异禀吧?”
陆婉婉懒得想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的运气是不赖,毕竟,不是谁都能获得周先生的赏识。但这关你什么事?难道堂堂门生也会嫉妒一位弟子,还是你认为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够格进隐贤山庄?”
“呵呵,陆姑娘果然是多心了!”方智行仍是一副悠悠然的样子,清亮的眸子充满笑意,落落大方地注视着陆婉婉,“人生来未必就是平等的,王侯之后,平民之子自出生就有区别。正如陆姑娘所说,人不可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没有人愿意遭受贫困之苦。然而,出自名门就一定幸福快乐吗?”
陆婉婉不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不去看他。方智行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继续道来:“方某这么说,或许你会觉得矫情,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哪会懂得生活的艰辛!不错,不管是方某还是熙皓,都是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金钱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相比为了几个铜板打拼的人,就算被仇视也是自然的!”
陆婉婉柳眉一挑,迅速反应过来:“喂,你没认清自己的毛病,反而认定我这是仇富?”
“仇富?”方智行重复着这个有趣的新鲜词儿,展颜一笑,“方某并无此意,陆姑娘兴许是太敏感了,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地听方某一言。贫与富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平等与否,关键是看当事人的心态。”
嗬!这家伙含沙射影说她心态不正,不过这番话听起来不无道理!
陆婉婉也不做声,听他究竟想说什么。方智行手执纸扇轻敲膝头,神态自如无比放松:“方家与云家是世交,方某比熙皓略长一岁,初见他时正值他的母亲过世,那一年他才十岁。”
“熙皓的母亲是翰林院柳大学士的爱女,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后来不知何故嫁进云家做三夫人。柳大学士因此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也从未来云家看过她。所以,熙皓至今也没见过外祖父,他的身份甚至不被柳家承认。”
“上一代的恩怨纠葛无从考究,逝者已矣,外人不便多言。但若熙皓先母在天有灵,得知爱子在云家的生活并不如意,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方智行稍作停顿,自顾自地陷入沉思。陆婉婉心有不解脱口而出:“云熙皓既然是云家的小少爷,他的母亲又是力排众议甘愿做妾,云老爷宠爱他们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刻薄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也这么认为,是吗?”方智行不答反问,似是求证心中疑惑,“云老爷的做法未免不近人情有违伦常,一般人都会这样想吧?”
“是啊,柳才女的条件这么好,闭着眼睛都能找个好婆家,要不是对云老爷一往情深,何必委屈自己呢?”陆婉婉早就觉得云老爷这个人挺奇怪的,听方智行这么一说,更是找到共鸣,“再说,云熙皓明明就不是个病秧子,哪有老子咒儿子命短的?”
“还有,云熙皓离家出走,云老爷也不急不躁,儿子都不见了,还有心思顾及面子吗?当时就派了个管家过来,直到我打着跟他儿子上山养病的旗号出门,也没跟他打过照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其中一定有古怪!”
方智行打量着热衷八卦的陆婉婉,掩去笑意点了点头:“陆姑娘所言极是,云老爷的举动确实不寻常。他不仅对熙皓冷漠无情,对三夫人也是漠不关心,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甚是凄苦。从而三夫人病逝之后,熙皓佯称卧床不起避不见客,逐渐与云家疏远,他离家出走也是必然,绝非为了逃避责任。”
陆婉婉听出几分端倪,了然于心地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替他辩解,看来你是来当说客的啊!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可不会同情他的遭遇轻易放过他!有句老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身为云家人早晚都要面对。我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也没有抱打不平的豪情,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方公子,我跟云熙皓已经达成协议,他跟我走一趟,解决掉他留下的烂摊子,从此各不相干。至于他愿不愿意留在云家,还会不会再逃一次,我又不会横加阻拦。我得到了属于我的东西,他也一身轻松重获自由,这才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所以我说,你就别再白费唇舌了,省点力气赶路吧!”
方智行轻摇纸扇,莞尔笑道:“陆姑娘当真不好奇云家有何秘密?”
“反正我已经表明立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陆婉婉略作挣扎,天生的八卦本性又在做怪,压低声音追问,“难不成云熙皓的生父不是云老爷?柳才女出嫁之前就已珠胎暗结?”
方智行表情僵硬哑口无言,盯着陆婉婉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陆姑娘的想象力真丰富,方某甘拜下风哪!”
“呃……”陆婉婉不服气地推了他一把,“那你说啊,究竟是咋回事?云老爷总不能无缘无故疏远他们母子吧!”
方智行好笑地摇头,沉吟片刻,严肃认真地说:“此事,恐怕就连熙皓也说不清楚。不然,他又怎会下定决心脱离云家呢!”
“汗,原来你也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那还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陆婉婉颇感失望地撇了撇嘴,“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八的,算了,不跟你继续掰了,人家的家事我可不感兴趣!”
“八?”方智行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陆婉婉,“这词儿有何特殊含义?”
“嗯?”陆婉婉愣了一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就是很能说的意思,没事别瞎猜疑,我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儿。”
方智行但笑不语不予深究,挥了几下扇子又道:“方某认为,陆姑娘在熙皓心里是与众不同的。方某与他相识八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可惜啊可惜,有人偏不领情,反而误解他的一番好意……”
陆婉婉顿时俏脸一红,慌忙打断他的话:“你替他说好话也没用,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好一个云熙皓,他走了也不让人安生,居然派个说客胡说八道混淆视听。方公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本姑娘没工夫奉陪!”
陆婉婉起身要走,方智行合上扇子,不疾不徐地说:“陆姑娘听得见熙皓的笛声,不是么?”
陆婉婉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难道你是聋子?我五感正常为什么听不见?”
方智行幽幽地注视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似要看出她有什么异常。许久,他叹了声:“熙皓自幼体弱,跟随三夫人修行柳家独门气功。他用笛声交流,但仅限于亲近之人。方某听得见不足为奇,因为他曾点开我身上的某处穴道。”
方智行实在看不出陆婉婉有什么特别,按捺不住满心好奇:“在紫苑的时候,方某就想问明陆姑娘。不知今日,能否问出个所以然?”
陆婉婉将信将疑地皱眉道:“柳才女也会气功的吗?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笛子,有你说得这么悬乎?哦,你该不会单凭这点就认定我和云熙皓关系不一般吧!”
“这门气功是否出自柳家暂不考量,熙皓的确说过,紫苑之中有人能感应到他的存在。”方智行引出正题,不会善罢甘休,“起初方某没想到此人竟是陆姑娘,直到你不请自来胡编一通,才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不料,那晚你又在小巷现身,方某不得不这么想了。”
“我能听见笛声有什么大不了的?”陆婉婉被他整糊涂了,摊开双手从实招来,“好吧,我早就认识云熙皓了,不过,当时他的身份是东风。我既没听过他吹笛子,他也没点过我的穴道,我们只是一面之缘。”
“竹林里的笛声我听到过两次,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吹的。遇见他纯属巧合,他告诉我路过而已有缘自会相见。我存不住气找你打听云熙皓的下落根本就是两码事,谁能想到东风是那个病秧子。我被他耍得团团转,现在你又跑来质问我。行了,你也别再拐弯抹角,云熙皓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想怎样对付我,一次弄个明白吧!”
方智行默然,陆婉婉不像是说谎,难道一切当真只是巧合?他思量片刻,只得实话实说:“熙皓没说什么,也没派我来当说客。他答应跟你回去令人费解,他没有必要牺牲到这种地步。”
“不知所谓……”陆婉婉对他彻底无语,索性及早闪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比起你所说的身世之谜,我倒宁愿相信云熙皓误交损友受人挑唆推卸责任。方公子,我总算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自私又自大,无知又无耻。幸亏你还有点良心,时刻与紫盈保持距离。放心,我一定会不遗余力让她对你敬而远之。”
方智行眼睁睁看着她逃也似的消失在山谷,心中疑团渐渐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