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军整编第五师少将师长站在何府院内,觉着此刻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实在是个爽朗的好天气。
秋日午后那明亮微温的阳光当头照下,将他肩膀上的将星映的闪烁刺目;而与之一齐耀眼的,还有他军装衣领上的金梅花。这将军是太年轻了,虽然他起点很高,虽然他也的确是在战场上一路打拼出来的——可实在还是太年轻了。
人人都知道他年轻,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因为他除了在年纪上是个年轻人之外,其余地方再没有一丝青春迹象。这和他的英俊一样——人人都看出来他非常英俊,可也只是“看出来”而已,因为他的英俊是浮于表面的,而支持一个人的气度和风采,却是全然的没有。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倒还真可以算作是个样子货。
何承礼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正是下午一点整;不早不晚,很好。
眼前站着几名傻头傻脑的听差,正望着何承礼身后的士兵瞠目结舌。
何承礼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这家的主子出场——许久不见了,真想知道他别来无恙否。他不是一直都有看望何宝廷的兴趣,只有在己方大获全胜而对方一败涂地之时,他才会生出几分闲心来,以一种衣锦还乡般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就算是老相识吧!
又等了十分钟,就在他稍稍的有点不耐烦时,何宝廷从前方院角的一道月亮门里走出来了!
何承礼很镇定的放出目光审视着他。
何宝廷依旧是细高挑的个子,穿着一身挺括利落的藏蓝色猎装,很有点摩登先生的意味。何承礼特别注意的看了看他的头发,发现他的两鬓的确是花白了,虽然头发剃的已经很短,可是依旧能够瞧出来。至于神情面貌,倒还都一如往昔,不yin不晴、不冷不热的。
他又扫了眼对方身后跟着的一小队卫士——这一点也是没变,他想这家伙一定是自知树敌很多,所以对于安全工作,永远不肯马虎。
可怜呀……成千上万的人马一朝散尽,身边就只剩下这么几名卫士了!
何承礼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这微笑关乎深层次的快意恩仇。他是个很压抑的人,难得能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向着对方微一点头,他带着那点笑意开了口:“何宝廷,许久不见了啊!”
何宝廷站在原地,脸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可是就觉着浑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僵硬了,腔子里的一颗心发疯似的跳动着,催逼的血液在血管里奔突咆哮,让他一阵阵的气血上涌,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何承礼见他不说话,就单是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便很了然的笑了一下:“何宝廷,你身为伪蒙军队的司令官之一,犯有汉奸大罪——当然,这是法庭的事情,不归我管。我这次来,是来没收逆产的!不过,我也不是不念旧情,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可以从这宅子里收拾点想要的东西带走。”
何宝廷在气愤之极时,脸上反倒平静了。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他极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法庭又没有宣判我是汉奸,那这逆产二字是从何而来的?何——还是师长吗?”
何承礼的态度很好,一直是微笑着的,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是的,还是师长,没有升迁,让你见笑了。至于逆产二字从何而来,那也很简单——我说是,那就是!”
何宝廷把两只冰凉的手插进衣兜里:“师长已经不小了。当了师长还肯随着我姓何,你的确是很念旧情。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何某真是佩服之至!”
何承礼很惋惜的摇了摇头:“有话直说好了,何必要搞绵里藏针那一套呢?我记得你是个火药桶的脾气,现在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怎么?是这几年让日本人给调教的?”
何宝廷的身子晃了一下,觉着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几乎是在下意识之中,他一把就拔出了腰间的手qiang对准何承礼,然而还未等他扣动扳机,中央军方面已经起了qiang声。
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右肩,而他随即用左手开qiang,打中了何承礼的大腿。这下双方的领头人物同时挂彩,身后之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声呐喊冲上去,中央军的士兵同院内的蒙古兵立时就打成了一团。近身肉搏无法动qiang,蒙古兵们占了优势;然而中央军人数众多,士兵们一批又一批的涌进何家大院进行增援,竟是搞起了疲劳战术。蒙古兵们见状,便拔出长刀开始了白刃战,而中央军不肯示弱,端着刺刀就迎了上来。何家大院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沦为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何宝廷靠墙站了,右肩上的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下来,已经打湿了他的整条衣袖。而何承礼也后退到了院外,子弹在他大腿的肉上穿了个洞,虽然带下去了酒盅大小的一块皮肉,不过那只是疼而已,简单处理一下后就不会再有其它后患。
他没想到何宝廷的手会那么快,同时也是因为自己在身后准备了几名神囧囧,自信太过的缘故。
他咬牙忍着疼,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可以熬过去,然而忍了一会儿,他实在有点受不住了。这让他开始痛恨自己:“他挺得住,你怎么就挺不住?你个废物!”
自我谴责似乎是带有吗啡的作用,在他将自己痛骂了一顿之后,那疼痛倒是有所缓解了。
院内的混战直进行了四十来分钟才渐渐平息。那几十名蒙古兵丢盔卸甲、遍体鳞伤的躺在地上,已经看不出他们的死活。院外的中央军走进去,将己方的死伤士兵一个个的拖了出来,何承礼瘸着腿清点了一下,发现自己这边居然死了十四个人!
他没说话,只在心里感叹:“他妈的,简直就是打了一场恶仗!”
拖着那条伤腿,他拄着杆步qiang走回了院内。
院内四周站了一圈士兵,何宝廷孤零零的靠墙站着,身体明显的是在发抖,鲜血从肩头流下来,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的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看见何承礼走过来,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种回光返照似的红晕,一双丹凤眼也放出了黑幽幽的光芒来。
何承礼当即停住了脚步,并且一抬手。
身后两名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何宝廷按在了墙上,然后动作麻利的从他腰间搜出两把手qiang。
这回彻底的缴了何宝廷的械,何承礼才完全的放了心;可惜腿上的疼痛依旧在轻一阵重一阵的折磨着他。他本来不是很怕疼的人,不过近年来日子还是过的舒服了些,就有点失去了那种忍耐一切苦楚的能力了。
这时一名副官打扮的人从院外跑进来,大声禀报道:“报告师长!小孩儿已经被我们抓住带回来了!那个喇嘛和蒙古人也被我们看管住了!”
何承礼听了这话,“哼”的笑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转向何宝廷:“听说你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亲生的,我很好奇,所以就派人去了贵府的后门等待,你不会介意吧?”
他话音落下,刚想欣赏一下对方那奄奄一息的惨相,哪晓得几乎就在刹那间,何宝廷忽然冲上来向他拼命一撞,登时就把他顶了个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他直觉上感到不好,又晓得何宝廷只有一只手还可使用,便放心大胆的抱住对方猛一翻身,将他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何宝廷似乎是已经完全疯狂了,左手扯住何承礼的衣领,挣命似的探起头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何承礼一抬身躲开了,随即便双手捧了他的头,向水泥地面上连连用力撞去。后脑勺同坚硬的地面相击,声音沉闷而沉重,让围观者也随之脑中震痛起来。
何承礼的腿上还在作痛,所以想将何宝廷制服后便起身退到一边去。哪知他刚一松手,身下的何宝廷又挣扎着反抗起来。何承礼不愿同他这么在地上滚作一团的厮打,觉着很失身份,便叫来士兵按住何宝廷,然后自己很从容的站起来走到一边,抬手发令道:“给我打!一直打到他老实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