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广州
一九四七年一月,广州利群大饭店。
香港元通运输公司的总经理顾理元在饭店大门前下了汽车,见前方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青年军官,他便在脸上调动出了一点笑意,大踏步向那人走去。
那军官也微笑着迎上来,试探着问道:“你是顾经理吧?我是何将军的副官杜长云,先前给你打电话的就是我!”
顾理元也笑道:“听出来了。老崔说你们要运一个车皮的货物去香港——”
杜长云对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带着他一面往饭店内走一面说道:“贵公司的崔经理是我们李师长下属赵参谋长的内弟,所以我们就找到了贵公司。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这些东西啊,都是大箱子,要说运是好运的,但是……你知道吧,何将军带过来的,都是贵重物品,所以我们乐意找个知根知底的公司来运,而且我们在香港还没有着落,所以你得给我们找仓库存放这些东西。对了,听说贵公司一直是跑缅甸线的吧?”
顾理元忖度着答道:“是的,这次的货船也都是老崔特地租来的,专门就是为了运这一趟货物。”
杜长云笑道:“那崔经理真是为了我们费心了!顾经理,你看你们本来是不跑内地线的,为了我们特地租来货船,那我们是很感激啦!”
顾理元心想你是该感谢我,要不是老崔乱揽差事,我才不做你们这些军人的生意!
“杜副官。”他随着杜长云且走且问:“我们这是去见何将军?”
杜长云摇头笑道:“不,何将军不管这些事,现在管事的是哈丹巴特尔喇嘛,具体事情,你得和他谈。”
顾理元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红衣喇嘛。
哈丹巴特尔无视他的惊异,很坦然的先向他寒暄问好,然后便颇为绅士派的请他坐下,又让身边的卫士倒茶。
“让顾经理在百忙之中跑来广州,真是抱歉。”哈丹巴特尔如是说道。
顾理元听这喇嘛国语标准,态度也很客气,心中就起了几分好感:“那没有什么。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情。挺说你们在香港还没有住所……”
哈丹巴特尔点头答道:“是的,我们来的比较匆忙,所以一切准备都没有做。到了香港之后,恐怕还要有麻烦顾经理的地方,到时候请你多帮忙。至于报酬方面……”
顾理元连忙说道:“那个好说,那个不是问题。”
双方谈到这里,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顾理元就见一个长袍马褂打扮的男子探头进来道:“哈、哈喇嘛,他、他头疼,吃、吃、吃什么药?”
哈丹巴特尔站起来对顾理元一笑:“顾经理,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顾理元怎敢拦他,只好笑道:“我有时间,不急。”
哈丹巴特尔出去后不久便回了来,同顾理元将运货之事详细商议了小半天,最后定下方案与酬金数目后,那顾理元才告辞而去。
何宝廷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身上只穿了汗衫短裤,又搭了一床棉被。阿拉坦坐在他身边,不时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还、还头疼?”他很关切的盯着何宝廷问道。
何宝廷蹙眉闭眼,很含糊的“嗯”了一声。
他这头痛病乃是先前脑震荡的后遗症,是火车在上海站停留时发作的。那时火车停了一个多小时,他正坐在包厢内和杜长云说话,忽然隔壁车厢内起了爆炸声,身边的卫士立刻合身扑上去将他压倒在地,而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就重重的撞到了头。
火车站立即就被军警封锁了,后来经过调查,才晓得搞爆炸的凶手是几个山西籍军官,目标乃是何宝廷,然而当时两节车厢都是高级包厢,他们一时弄混,就对着隔壁车厢下了手。
隔壁车厢内的乘客是从南京过来的一位桂主席,爆炸之时正在车外和同僚寒暄,所以逃过一劫。车内之人全被清出车厢,由军警进去进行大检查。何宝廷捂着脑袋站在外面,就觉着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脑子里也是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等万事太平,重回火车之后,他已然支持不住,开始了剧烈的呕吐。
从上海到广州,一路上他一直不见好转。倒是下车之后他安稳睡了两天,才渐渐显出了点恢复的迹象。其他人经过了这场爆炸之后,也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人人自危,只有阿拉坦不大在乎,而且因为生活中没有了李世尧,又回到了先前在张家口的局面,所以他还挺乐呵,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守着何宝廷。
此刻他把何承凯也放在何宝廷身边睡了,自己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兴致勃勃的摆弄着一副不完整的扑克牌。忽然床上一动,他扭头看去时,就见何宝廷挣扎着要坐起来,便赶忙伸手去扶:“你要、要……”
何宝廷不等他说完,便恹恹的答道:“我要下地。”
“干……干……”
何宝廷不耐烦了:“什么也不干!撒尿!”
在卫生间里,阿拉坦从身后抱住了何宝廷,又帮他将短裤退了下去。何宝廷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自己的家伙,东倒西歪的只尿出几滴来。低头长叹一声,他轻声咕哝道:“他妈的,我不是要完蛋吧!”
阿拉坦帮他提上短裤:“别、别乱说。”
何宝廷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扶着阿拉坦回房上床。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他倒觉着精神健旺了些,就问:“哈喇嘛呢?”
“哈喇嘛刚和、和人谈完运、运货的事情。现在和副、副官出去了。”
何宝廷扫了身边的何承凯一眼,这孩子光着屁股仰卧在床上,姿势类似翻了肚皮的青蛙,脑袋后面的辫子搭在肩膀上,睡的正酣。
屋内很安静,何宝廷想找点话说,以转移自己的病痛。
清了清喉咙,他开口道:“松王早去了香港,兴许这回我们可以碰见他家大格格。”
阿拉坦把椅子向床边拉近了一些,然后就俯下身,侧脸枕在何宝廷那□的大腿上:“算、算了吧!”
何宝廷揪了揪他的头发:“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他家大格格是厉害,可是毕竟不吃人,你用得着这么一怕就怕一辈子吗?”
阿拉坦伸手轻轻摸着对方的膝盖:“我不、不乐意见她。”
何宝廷笑了一声:“你不乐意见的人就多了!我看你除了我和承凯之外,谁也不乐意见。你个胆小鬼,别老调唆承凯跟李世尧做对!”
阿拉坦低声道:“你干嘛和李、李世尧好?你跟他还不、不如跟哈、哈喇嘛。”
何宝廷很愕然:“我跟哈喇嘛?”
阿拉坦又嘟嘟囔囔的接着说道:“李世尧多、多粗鲁,配、配不上你。你喜欢男、男人,哈、哈喇嘛不也是男人吗?”
何宝廷伸手在他脖子上掐了一把:“别胡说八道!我是喜欢男人,可也不能是个男人就喜欢!”话音落下他觉着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就赶忙纠正道:“哈喇嘛这人是不错,可我和李世尧……你不懂!”
阿拉坦抬起头望了他:“那李、李世尧以后还、还来吗?”
何宝廷不假思索的吐出一个字:“来!”
阿拉坦的脸上当即流露出一个无比烦恼的神情:“哎呀——他来我、我走!”
“走哪儿去?”
阿拉坦摇摇头,目光很像一只无助的小狗:“不、不知道!”
哈丹巴特尔在很晚的时候回来了,告诉何宝廷道:“事情还真是麻烦!可惜我们不知道松王的下落,否则在香港人生地不熟的,让他帮一点忙也是很好的。”说着他在对方的头顶上摸了一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何宝廷同阿拉坦闲聊了好一阵子,那阿拉坦不断的发出惊人之语,听得他心烦意乱,直到此刻见到哈丹巴特尔,他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我好多了——那怎么办呢?”
哈丹巴特尔忖度着答道:“也许可以让那个运输公司的顾经理帮帮忙,到时我们多给他点酬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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