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令其人其事
何司令在家中排行第七,上面六个全是姐姐,分别名为招弟、念弟、想弟、盼弟、等弟、引弟。单从这六位姐姐的名号上看,便可以大概揣测出何司令从小到大在家中的地位——理论上讲,那应该是相当尊贵的了。
但事实上到底是不是真的尊贵,那可没人敢说准。因为毕竟前六位小姐是太太生的嫡女,而这位何司令却是十五姨太养的庶子。何家是太太管家的,太太对于姨太太的儿子,总是喜爱的有限;不过老爷——人称何老帅——那边疼儿子,太太似乎也管不得。可话又说回来了,何老帅自有一番大事业要做,不可能天天坐在家里逗儿子,所以归根结底,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何司令还是应该落在太太手里的……
这个情形,讲起来有些复杂,在这里可以暂且忽略不提。毕竟何司令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且于今年五月份过了二十二岁的生日,至于当年幼小时候的境遇,早已是过眼的云烟,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下面,继续介绍何司令的名讳。
何司令,因为排行第七,所以长久以来,一直被外面公称为七爷。回了家后,太太那边的人叫他七哥儿;六个姐姐叫他小弟;何老帅这厢比较别出心裁——叫他七宝。
当然,等他长到了八岁之时,也随着潮流,摒弃家塾,前往玛丽安初等小学校去求索新知。在那里,他开始使用了自己的学名——何宝廷。
除了这个学名之外,何司令还有个字,叫做极卿。
何宝廷,何极卿,两个名字似乎都不错,全能配得上年轻倜傥的何司令。可惜外界众人深受何老帅的影响,只识何七宝,不认何宝廷,更别提什么极卿了!
何司令很不愿意被人称为何七宝,非常的不愿意!
何老帅在六十二岁那年,"马上风"死在了二十一姨太的身上。手下那十几万留守热河的人马当即就乱了套。其中有几位团长,都是年轻有为的,自我感觉甚好,全认为自己可以取代老帅。结果乱打一气之后,皆有伤亡,不分胜负。最后这几位青年俊杰讲了和,决定恭请老帅之子七爷过来子承父业,以便可以继续把这安国军的旗号支撑下去。也免得各团一朝分散,再被对头个个击破、一起完了蛋。
如此,还在教会学校中攻读物理化学,准备进大学的何七爷就糊里糊涂的,被这帮俊杰们揪出来带兵去了。
何七爷是个天生的漂亮人。在幼小的时候,他那肤色与相貌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上等的菁品瓷娃娃——丹凤眼,长睫毛。木然的神情和呆滞的目光,也很像瓷娃娃。
经过了二十余年的成长,他从瓷娃娃变成了一个细高个子的瓷青年。从审美的角度来讲,一个人能够美似一件工艺品,应该不是件坏事;可是从人事的角度来讲,何七爷身为安国军的司令,而长的像个瓷人,这事瞧着就多少有些怪异,起码是相貌与身份严重不符。
不符也没法子了,谁让老帅就只有这一个七宝呢。就是这么个瓷人似的七宝,还是俊杰们好不容易抢过来的——何太太不肯让何家的独子同丈夫留下来的那些丘八们打交道。俊杰们无法,只好以绑票的方式将何七爷从学校中连哄带拽的弄出来塞进汽车中,然后一溜烟的开去天津。还没到地方呢,何宝廷继任安国军司令的通电便已经发了出去。
从那儿以后,何七爷就再也没能回过北平家中。
何七爷这人瞧着是全无灵魂的样子,然而在何老帅的熏陶之下,派头和脾气却是都不小。俊杰们哄着他,希图让他老老实实的留下来做傀儡。哪知太平日子过了不到半年,忽然就起了站争。
何七爷离开学校之时,连打架都不会,更别提打杖了。随着那几位俊杰一路后撤,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反正最后落下脚时,他发现自己这么一只振翅郁飞的凤凰,已经落到了一处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去了!
何七爷的地理一直不及格,所以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目前所在之处,大概是豫陕交界之处的一个小县城——又或者是陕甘交界?
他也不去细究到底是哪两省的交界了,总之小县城这一点,是无疑的。
这里没有平安戏院,没有北京饭店,没有北海公园……要什么没什么,牛粪尘土倒有的是!
何七爷对于现状深感不满。他是在富丽奢华的何府中长大的,对于全中国的繁华地方,只要他有时间,都肯去做一次长途的旅行,挥金如土的消遣同时,顺便吸取最新进入国内的摩登气息。身为一个现代青年,他自然还有许多玫瑰色的梦想,比如在期末大考作弊时,他也会想到要出国留学继续深造,在胡同班子里大打茶围时,也会想到恋爱神圣自由结婚……他的头脑是包罗万象的,很会把现实与幻想天衣无缝的结合起来。
可是现在,他似乎自认能力有限,无法将门口那条乌烟瘴气的土路与自己本应广阔光明的前途联想在一起了。
因为脑子里总在想事情,所以他看起来常常像是在走神;而经常走神的人,又会导致反应的速度变慢。
爱走神,反应慢,像瓷人。综合起来看,俊杰们肯尊他一声司令,真是昧了良心了。
何七爷既然从何宝廷变成了何司令,司令的排场自然也要如数的摆将出来。此时他住在县城内最豪华坚固的一套青砖瓦房的大院子里,身边有勤务班一个,卫士班一个,文武副官六名,还有一个会做面点心的厨子,以及一个洗衣服洗的很干净的女仆。
何司令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家里接待军中的诸位团长。这些团长有老有小,tong一的特点就是粗鲁难缠。又因为这一片地区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他们这些人武装先进,无可匹敌,所以也就相应的无仗可打。闲来无事,开始窝里反。
何司令端坐在一把光绪年间的太师椅上,神情很淡漠的倾听着这帮丘八们的抱怨与调唆,非常有耐心。等到丘八们抱怨调唆完毕了,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才根据对象的不同,分别流露出嬉笑怒骂来——何司令的确是学生出身,然而骂起人来,却有雷霆万钧之势,其奔突咆哮之状,也算得上是军中一景。
他平均每天要骂跑一人,动用马鞭撵走一人,另外好言好语的哄走一人。这享受到好言好语待遇的,通常就是当年把他从学校中绑票出来的几位俊杰。何司令知道自己对于军示是一窍不通,因为不感兴趣,所以以后也没有开窍的可能。故而他就将用功方向进行转移,不搞军示了,改搞人事!
除了骂人哄人之外,他就再无其它工作了。长日漫漫,何司令无所事事的坐在房内,一个虎头虎脑的勤务兵蹲在旁边,手持小锤在青砖地上给他砸核桃吃。
核桃是当地的特产,何司令来到此地之后,吃了无数斤核桃,几乎连饭都要省下来了。
核桃补脑,何司令快成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