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傅廷琛,“细作传回的消息里说,西凉殿是皇后的人看管着,往里传东西容易,往外传的东西都被送到了皇后的手里,所以,若她在西凉殿,那么这个信就无论如何送不出来,还有这些银子。”
傅廷琛点头,他虽不是皇子,却也是皇家的人,从小儿就在宫里厮混的,宫里的下人们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就算这信能传出来,这银子却肯定是到不了红霞家人的手里的。
“难道,皇叔的那位阿凌果然和宫里的周妃,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傅廷琛眉头皱的更紧,“可是红霞娘明明说,周家只有一个女儿,当年那个双生子死了一个,难道……”
大胡在边上立刻摇头,“不可能,红霞的娘说了,那个双生子是她要拿去埋的,她确定那个孩子肯定死了。而她家小姐开始不愿意进宫,后来又肯进宫了。还高高兴兴的,跟那嘉和帝可恩爱了,她……”
“大胡!”眼见庆王的脸越来越白,傅廷琛忙喝住口无遮拦的大胡。
“呃,咋的了?”大胡一脸懵逼的看着傅廷琛,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庆王却想起一事,“她们说周妃经常回府省亲?”
“是。”
“她如果经常回府省亲,就肯定会被周府的下人看到她,周府的下人怎可能连自家的小姐都认不出来?”庆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矛盾重重,“可要说那个双生子没死,红霞的母亲也说了,之后她并未见那道姑再回来过,周家也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儿的。”
“我也怀疑那个双生子没有死,”却是林荞扶着慕容弈进来,“而且,这个没有死的双生子就是我的母妃。”
庆王猛然转身,看着他问,“怎么说?”
“我当年曾亲耳听见母妃对父……对皇上说:逼你的人是她不是我,”慕容弈慢慢走到庆王跟前,看着庆王的眼睛,又道,“她还说:原来这么多年,我都只是姐姐的影子。”
“……那么多年都只是姐姐的影子?”庆王的脸就白了,“你的母妃竟然这样说过?”
慕容弈来到椅子前慢慢坐下,点头道,“可是我从小到大,都不曾听说我还有个姨母,外祖家也确实只有母妃一个女孩儿。”
众人沉默,这件事就像是个解不开的循环怪圈,原以为终于有突破了,却又还是回到了问题的原点。
林荞抚额,她觉得……大家再这么沉思下去,不过都是原地踏步走,那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来到慕容弈跟前,低声道,“我觉得这个事儿还是得请大殿下帮忙。”
慕容弈点头,“对,母妃当年不可能无缘由喊出那样的话,所以如果想要知道真相。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问母妃本人。”
傅廷琛和庆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所以,让慕容琰去问?”
林荞却摆手,“大殿下不行的,他可以把人偷出来,但他去问的话,周妃娘娘肯定是不理他的。”
毕竟不是昨儿个喝了什么茶前天吃了什么饭的事儿,周妃自然是忌讳莫深的,怎可能来个人她就告诉?
更何况慕容琰还是皇后的儿子,按宫斗定律,皇后和周妃必定不对付啊,所以这猛不丁的让对头的儿子去问她事儿,岂不是更加令她排斥和戒备!
将道理往桌面上一铺,庆王和慕容弈三人就深觉有理,于是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将周妃带出宫来。
庆王和傅廷琛这么想就算了,慕容弈也这么认为,就让林荞很着急,你丫缺心眼儿啊,你娘如果不是庆王的爱人阿凌,那你和你娘就和人家没关系了啊,他们会杀了你和你娘的哇。
可任由她对慕容弈怎么的挤眉弄眼,慕容弈都假装看不到,倒让傅廷琛给瞄到了。傅廷琛将林荞一把拎过来,冷脸问,“你干嘛呢?”
“呃,”林荞忙揉一揉脸蛋,“那个……我的脸有点抽筋,没事,没事儿。”
傅廷琛看着林荞的眼神意味深长,“呵呵,是吗?”
-
“唉——”
“唉唉——”
“唉唉唉——”
林荞第n次的叹气。
大胡在边上听得不耐烦,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福气会被叹走的。”
噎?
林荞瞪大了眼,“大胡你认识我奶奶吗?”
“你奶奶?”大胡诧异,“你奶奶是谁?不认识。”
“我奶奶就常说这句话耶,”林荞狐疑的看着大胡,想着到底是这句话太通俗了通俗得古代人也知道还是难道奶奶也穿越过?
“不认识不认识,”大胡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摆,“我说丫头,你可真得改改你这德性,不然真没人要。”
林荞恼了,磨牙,“我!要!你!管?”
“我真的是为你好嘿,”大胡一脸的你不人识好人心,“要说之前我是真想收了你就算了,我家也不缺你一双筷子。可是你说你咋那么狠呢,抬手就淹死了我们两万多人,你这么一来,我可还怎么要你?”
林荞气得眼都圆了,“跟你要,我就答应了似的!”
“哟,小丫头片子还嘴硬,”大胡一脸嫌弃,“后悔了就说嘛最多我想想办法好了。”
林荞就起来两只眼睛乱梭,妈蛋的我刀呢?
一回头,就见傅廷琛正阴着张小脸儿站在廊下,见林荞看到他了,他招招手,“来。”
林荞摸摸?子,去就去咯。
傅廷琛递给林荞一封信,林荞打开一看,竟然是慕容琰的,上面写着,“明日南城外十字坡,子时正。”
林荞手一抖,“这是……”
傅廷琛却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怕如果那周妃不是皇叔要找的阿凌,我会杀了慕容弈?”
林荞先是惊讶,随即怒目,“如果四殿下不是你皇叔的儿子,你就算不杀他,也会实实在在的拿他当人质去威胁我们皇上。”
傅廷琛微笑点头,“拿他当人质是个好主意。”
“你……”
“可是本王不会杀他,”傅廷琛又道。
“真……真的?”
“如果那位周妃和皇叔的那位阿凌真的是姐妹。那么慕容弈就是那阿凌的嫡亲外甥,皇叔爱屋及乌,是不会杀他的,”傅廷琛道。
“可他也是你皇叔仇人的儿子啊,”林荞觉得他的话有些牵强。
傅廷琛却冷笑了,“仇人的儿子那么多,我皇叔又为什么非杀和他心爱的女子有血亲关系的这一个?”
林荞不说话了,许久才点头,“也是。”
但是聪明如林荞,她怎可能相信傅廷琛的话?这可是个比活阎王还活阎王的人好吗?虽然林荞自认识他以来,他还没怎么发威过,可是老虎打盹那也是老虎,林荞十分明白这一点。
“那么……”她甩一甩那封信,“我们大殿下这是已经布置安排好了?明天晚上让你们在南城外接人?”
这么问时,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傅廷琛却摇头,“慕容琰不会把人给我们带走的,所以,他派来送信的人说,让我们带着慕容弈过去,见周妃。”
“也就是说:大殿下只是让四殿下母子见面?”林荞更觉疑惑,“他难道是让四殿下当面去问周妃那个关于……关于谁才是阿凌这个问题?”
“是,”傅廷琛点头。
林荞不说话了,她看看傅廷琛,将信交还给他,转身要走。
“站住,”傅廷琛伸手薅住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拎了回来,“你也发现哪里不对了,是不是?”
“没有,”林荞断然否认,相比于傅廷琛和慕容琰,她自然是向着慕容琰的,所以就算她察觉慕容琰那边有什么异常,她也不可能告诉傅廷琛。
傅廷琛的小白脸儿已带了杀意,“慕容琰如果不是早知道了什么,他应该会毫不犹豫的将周妃交给我们带走,而不是让我们带着慕容弈去见她。”
林荞就跳脚了,“你们这些个直男癌,女人是货物商品吗?将周妃交给你们带走?都不用问问周妃的想法吗?她就算被贬那也是大肃堂堂正二品妃好吗?”
“你的意思是:周妃不肯跟我们走?”傅廷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林荞虎着脸不吭声,但傅廷琛倒也不再管她,将她往地上一扔,转头就走。
林荞忙扯一扯被他拉得死紧的衣领子,恨恨的向傅廷琛的背影跺脚,要不是人在矮檐下,她一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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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林荞直冲进慕容弈的屋子,拉上慕容弈急急往外走,“走,逛田野去。”
不知是不是大胡带回的信息有些扑朔,慕容弈的脸色不太好,他顺从的跟着林荞出了院子。大胡依旧是命两个手下远远跟着,林荞也不管他们,拉着慕容弈来到个小荷塘边上,这才道,“大殿下传了信来,让傅廷琛明天夜里子时正带着你去南城外的十字坡,想来,他是已经安排好带周妃娘娘出宫了。”
“真的?”慕容弈先是也喜,继而又神情一黯,“不,如果母妃真的不是庆王要找的阿凌,那么……”
“那么等待您和您母妃的,就是个非常尴尬的局面。”林荞看着慕容弈落寞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酸苦。
她是真的想帮慕容弈和母妃团聚,也真的十分想让这个男子开心起来,可是他的身世和他身后的这些事,都实在太复杂,复杂到她就算拼尽一切,都帮不了他。
所以,她只能试试另外一个办法,一个她觉得一了百了的办法,如果,慕容弈能放得下的话。
“四殿下,我有个故事想说给您听,您要不要听?”林荞强堆起笑容道。
“好啊,你说,”慕容弈见林荞突然转了话题,虽然意外,但也只当她是要逗自己欢喜,倒也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林荞摘下片荷叶盖在头上,这才道,“从前有个人,被仇人追杀,这一天他被仇人追到了一个悬崖上,于是他后面有追兵,前面是悬崖,进退都是死,”说到这儿。她笑问慕容弈,“四殿下,如果这个人是您,您会怎么办?”
慕容弈想了想,就道,“那我选择跳崖,左右都是死,总好过死前还要被仇人凌辱。”
唉,果然是个缺心眼儿,林荞叹气,“殿下,您就没有想过拐弯,看看左右两边有没有路吗?”
“拐弯?”慕容弈果然很意外的样子。“这个……倒是没想到。”
“哈哈,”林荞一拍慕容弈的肩膀,“这不怪你,你没看过心灵鸡汤嘛,我跟你说啊……”
“心灵鸡汤?什么东西?”
“咳咳,那个您先别管了,以后我再告诉你,”林荞摆摆手,忽然收了笑脸,正色道,“四殿下,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慕容弈见林荞严肃,顿时也神色凝重起来,“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明儿晚上周妃娘娘并不是那位庆王要找的阿凌,那么……那么您和周妃的处境就不秒了,”林荞道,“且不说傅家叔侄会将你和周妃娘娘如何?难道大殿下再将周妃送回那孤单寂寞冷的西凉殿去?”
慕容弈眉头紧了一紧,“你接着说。”
林荞点了点头,“而之前皇上居然想杀你,这说明皇上对你也不好,若周妃娘娘偷偷出宫的事再让他知道了,你和你娘就更没活头了,对不对?”
慕容弈的脸上浮起一丝痛楚。看得林荞就有了丝歉疚,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慕容弈又点了点头,喉间嘶哑,“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林荞将个衣角直扭成了麻花,她看看慕容弈,“你和我一起……咱们跑了吧?带上你娘。”
话一出口,林荞的脸顿时涨得血红,这咋听着那么像她要拐了他私奔呢?
如果他真答应跟她一起浪迹天涯远离皇宫,那么他俩……不,不行,我不能对不起宁大哥,我不能做不要脸的绿茶婊嘤嘤嘤……
林荞这里满脑子的天花乱坠。慕容弈已惊得瞪大了眼,“这就是你刚刚那故事里的‘拐弯’吧?”
“是,”林荞收起满脑子的糊涂心思,向慕容弈正色点头,“其实这天大地大的,你不是非得只能在宫里带着,周妃娘娘也并不是只能一辈子被关在西凉殿里,明儿晚上,你完全可以带着你娘远走高飞,从此,你带着你娘纵情山水逍遥自在,管他大肃还是大鲁,统统丢去十万八千里。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和其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慕容弈震惊了,他并不在意皇权富贵,也无所谓锦衣玉食,可是从小到大他都生长在皇宫里,有愤恨也有伤心,但是他确实——没有想过还可以有这样的一个选择。
带着母妃,离开皇宫,去过自己的日子!
“四殿下,你……”见慕容弈不吭声,林荞有些忐忑,他这是被说动了呢还是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没想到慕容弈却点头,“好主意!”
“你同意了啊,那太好了,”林荞高兴的拍手。
慕容弈却又深深的看了眼林荞,“你刚刚说……是跟你一起走?”
“对,我不打算再回宫了,”林荞点头,笑道,“上次随四殿下去求药时,我就打算等车驾回到京城脚下时,我就找机会溜掉的,结果……结果没想到受伤了。”
“你……前阵子就想走了?”慕容弈幽黑如深潭的眸子闪了闪,他伸出手抓住林荞的胳膊,“可是,在青城山时,你明明答应回宫后,要来重华宫陪我?”
林荞脸上的笑一僵,一丝苦意从心底里泛了上来,“四殿下,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也很想去重华宫伺候你,可是这只能是个很美好的愿望,如果我回了宫……”
如果我回了宫,你爹就要让我做他的小老婆呵,那时别说我去重华宫陪你,我就连见你一面,都是为宫规所不容的了。
“你是怕回宫后,我不能把你要去重华宫?”慕容弈语气里有了丝痛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突然丢了你,我当如何?”
“我会给你留信的,”林荞咬着唇,“四殿下,一旦回了宫,您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奴婢,皇宫不大,可等级森严规矩严谨,稍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一点,哪怕是高贵的周妃娘娘和惠贵妃,也是如此。我不愿意呆在那样的地方,我不愿意!”
慕容弈慢慢松开手,“所以,你就要走,丢下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你要走。”
“四殿下?”林荞心中一痛,慕容弈这是在怪她么?怪她丢下他?
他是也拿她当自己至亲的人了,是不是这样?
林荞眼里滚下泪来,心底里竟有些丝丝欢喜,她想了想,索性明说,“皇上……要纳我为嫔妃,并且,已经在布置长乐宫里的抱水轩,大殿下正是因为这个,才将我偷出宫来。”
“什么?”慕容弈再次抓住林荞的手,低声嘶吼,“父皇要纳你为妃?”
“是,”林荞点头,“郑小主说,皇上说我像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慕容弈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林荞,继而仰头悲呛大笑,“我就说你个小小的宫女,谁会谋害你到皇兄都护不住的地步。非逼得他将你偷带出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了,他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母妃说她做了别人十年的影子,现在,他又要拿阿荞来当别人的影子。
“四殿下?”林荞吃惊的去拉慕容弈,她一直不敢将这事儿告诉慕容弈,一来是这事儿太过于难为情;二来,也是不想在她和他之间,还横加进他的父亲!
她喜欢他,就算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她?可是她知道自己随时就会离开,那么,他喜不喜欢她都是不重要的,就假装……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她小儿女的心态里,就只想保留着一个干净透彻的纯粹的她和他的世界,不需要有其他的任何的人和事掺合进去。
可是她也不想被他误会她居然想要欺骗你,他竟然如此在意她的离开,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觉得,她居然会欺骗他!
这样奇怪而又复杂的心态,哪个恋爱中的女孩儿不是这样的呢?
慕容弈突然转身,猛的将她抱进怀里,语气癫狂激动,“阿荞,我和你走,我带上母妃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那恶心的皇城,我们一起走得远远的……”
他这样的反应让林荞如雷轰顶,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张着两只手,一时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抱住他?
她脑子里清晰的知道,就算他们离开了这一切,她还是要和他分开的,她是宁大哥的未婚妻,她的下半辈子只能和宁大哥在一起呵!
慕容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可是,可是做人须有信,即便这和宁劲远有婚约的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可她后面也默认过了。
可是此刻的慕容弈难过的像个孩子,他这些天积压的所有的压抑都在这一刻暴炸喷涌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到底是谁造成的,他却弄不清楚。
他不像其他兄弟鲜少见到父皇,他是在父皇的怀里膝盖上长大的呵,在他的脑子里,天会塌,地会陷,可是父皇母妃却一定会在他的身边,一定会在。
可是这样的坚定却在一夜之间全部崩溃,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母妃那么的伤心,也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那么的愤怒,他只记得父皇的那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那么的疼。
父皇居然会踹他,那可是往日他哼哼一声,父皇就会心疼焦急半天的啊!
无数个饥饿寒冷的夜里,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无数次哭醒,并在哭醒的时候习惯性的喊着母妃,叫着父皇,从来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冲到他的跟前,将他抱在怀里紧张的问询安慰的呵!
可是无数次的哭喊,并没有叫来他最亲爱的人。甚至连大哥也不来了,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光着脚站在寒冷孤寂的重华宫内,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那一夜他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还在想,若父皇母妃知道他死了,就该来看他了的吧?
若父皇母妃知道他死了,可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