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摔疼了吗?”
“你摔疼了吗你摔疼了吗?”
“你摔疼了吗你摔疼了吗你摔疼了吗?”
“慕容弈,慕容弈……”林荞哑声尖叫着往屋外冲去,外面北风呼啸,才只些雪粒子,她迎着北风伸出手去,向着黑暗的夜空撕心裂肺的大喊,“慕容弈,你去哪了?你说你要带我走的,你说了你不会丢下我的,慕容弈……”
秋菊一个没防备,就被林荞冲出了门,她唬得魂飞魄散,一把捞起被林荞甩落在地上的大氅,急追出来试图抱住林荞,“林姑娘,你怎么了?林姑娘外面下雪了您不能留在外面……”
然而林荞却状若疯狂,她不停的挣脱推开秋菊,拼命的寻找着那个总是一脸温暖笑意的白衣男子,去哪了?你去哪了?
你终于还是丢下我了是吗?
“阿荞,”院内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其他人,坠儿和宁母等人都冲出来,可是林荞站在风雪中嚎啕大哭,抗拒着任何的人的靠近,地上湿滑,坠儿一个没站稳,身子就往后倒,宁母见了,慌忙一把抱住坠儿,好容易才踉跄站稳。
宁劲远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他本是站在院口不便进来的,眼见林荞衣着单薄的在风雪中大哭,却无人能制得住,他心如刀绞,当即也顾不得规矩,冲进来去拉林荞,林荞却先一把抓住了他,哇哇大哭的问,“宁大哥,他去哪儿了?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他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可是我每天都能看见他,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宁大哥,你快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这是慕容弈死后,林荞第一次认出宁劲远来。
宁劲远身子激烈的颤抖,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林荞抱进怀里,铁铮铮的汉子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在林荞耳边叫,“好妹妹,你哭吧,你尽情的哭吧,你哭出来……就好了。”
林荞紧紧抱住宁劲远,哭得声嘶力竭,“宁大哥,他丢下我了。他丢下我了……”
“不,他没有丢下你,他一直都在你身边,他要你好起来,他要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的,阿荞,你不要辜负他,你要欢欢喜喜的长命百岁……”宁劲远并不是个会哄人的,但此时林荞在他怀里哭得如此绝望,他一颗心生生被揉得碎成了渣,只要林荞可以好受些,什么话他都说得出来。
这是慕容弈出事后,林荞第一次爆发,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是不言不语,形同没有生命的布偶,梁万成不止一次的急道,“哪怕她又哭又闹,都比现在这么不言不语的好,她哭闹就能把心里的难过发泄出来了。
林荞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累得昏睡过去,宁劲远将她抱进屋,??关切的看了一眼,才出了门。
才到外院,忽听有人拍门,宁劲远一愣,这时候怎会还有人来?
他心下戒备,靠到门边。问,“是谁?”
就听外面叫道,“快开门,是我家老爷。”
宁劲远从门缝里往外一瞧,就见风雪中,一辆?乎乎的马车停着,马车的气死风灯上,写了个大大的“梁”字,马车旁,梁万成正负手而立。
宁劲远便赶紧打开门,向梁万成拱手见礼,诧异道,“老院首怎这个时候来?”
梁万成只摆摆手,也不说话。就往内走,提药箱的小厮道,“皇上见下雪了,不放心林姑娘,命我家老爷来瞧瞧。”
“哦,是这样啊,”宁劲远就追上去叫,“老院首,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未说完,就被那小厮拽住了,小厮道,“我家老爷这几天忙得太累,得了风寒,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若不是要紧的事儿,就等下次再说罢。”
“呃,这样啊,”宁劲远就一愣,他摸了摸头,“那我说老院首听着罢,我跟你说哈梁大人……巴拉巴拉巴拉……”宁劲远就将刚刚林荞的反应说了,他虽心疼林荞的伤心,但也为林荞终于发泄出来了而感到高兴。
听完宁劲远的话,梁万成眉眼间浮起一丝痛楚,他点点头,就让宁劲远带他进了林荞的屋子,屋内,宁母和坠儿等人都在,梁万成给林荞把了把脉,拧眉想了一想,就打开药箱取出两支香来,让朵儿给点上,“这是安神香。”
他的声音暗哑难听,果然是说话极艰难的样子。
朵儿不敢怠慢,忙手脚麻利的给点上了,那香的气味清淡优雅,极是好闻,令人闻之渐渐眼皮发沉,果然很安神!
然而宁劲远渐渐的就觉得不对,这香怎么……下一瞬,就见宁母坠儿等人全都扑通扑通的歪倒在地,而梁万成则笑吟吟的看着宁劲远,“宁总管,这香——好闻不?”
这声音清朗响亮,哪里有半分的嘶哑之声?
宁劲远心知不好,下意识要拔刀,然而这是在家里,他的刀并不在手边,他想发警报给埋伏在周围的暗卫,却张不开嘴,就见梁万成走过来,伸手轻轻一推,宁劲远就咚的跌坐在椅子上,他却强撑着不许自己睡过去,怒瞪着梁万成,“你……你……”
“宁总管的武功果然不差。在本王这么猛的迷香下,你竟然还能撑得住,”梁万成嘲讽的一笑,就不再看宁劲远,他掀开被子抱出林荞,将林荞死死的掩自己的大氅里裹住,这才又对宁劲远道,“阿荞我带走了,你去告诉慕容琰,他若敢妄动,本王便不客气了。”
宁劲远急得目龇欲裂,然而眼皮却越来越重,他拼尽全部力气将舌尖狠狠一咬,叫道,“傅……傅廷琛。”
傅廷琛一笑,极温柔的拍了拍宁劲远的肩膀,“眼色不错,不愧是阿荞的大哥。”
说罢,他拢一拢大氅,确定不会让风吹到林荞了,便带着那小厮,扬长而去。
“傅……傅廷琛……”
……
-
消息传进宫时,张胖子先知道的,老张同志吓得屁滚尿流,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主子爷这下不得掀了天?
连滚带爬的进屋,慕容琰已听到了动静,正坐起身。问,“怎么了?”
“皇皇皇上不不不好了,”张总管哆哆嗦嗦的叫,“林林林姑娘被被被傅廷琛带走了。”
“什么?”慕容琰大惊,他光着脚跳下床,冲到张总管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张总管哆嗦的啊,胖下巴都快抖没了,他颤颤巍巍指着外面,“宁宁宁劲远在外外面……”
下一瞬,慕容琰已冲了出去,见到跪在他寝宫廊下的宁劲远,他反而冷静了,一步一步走到宁劲远跟前,道,“说?”
宁劲远便将当夜之事详细说了,临了跪俯在地请罪,“小人未能保护好林姑娘,请皇上赐小人死罪。”
慕容琰摆摆手,“傅廷琛居然扮成梁万成的模样前去,不怪你认不出来。”
他是知道傅廷琛身边有易容高手的,当然慕容弈就曾被他们用易容术给调了包。
他问宁劲远,“傅廷琛说:若朕敢妄动,他就不客气?”
宁劲远点头,“是。”
慕容琰怒极反笑,他拍一拍柱子,道,“朕不信他敢动阿荞!”
他觉得这傅廷琛十分有意思,几次三翻将阿荞掳走,却又并不杀害,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到这儿,他命宁劲远道,“城门紧闭,现在天还没亮,他们应该还在城里,你去四门上盯着,若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也不要打草惊蛇,只派人跟着就行。”
“是!”宁劲远领命后,如飞而去。
风小了,雪却愈发的大,大团的雪花如棉花团般的落在慕容琰光裸的脚上,他却并不觉得凉。
回头,他看向拎着鞋子站在他身后一脸如丧考妣的张总管,问,“宝叔,若朕为了阿荞向大鲁起兵,那么,朕是不是就和父皇一样了?”
他这一声宝叔,分明还是小时候般懵懂无知时对张总管的依靠信赖,张总管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他摇了摇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
林荞醒来的时候,有些茫然。
她分明只是如往常一样睡了一觉,可一觉醒来,眼前的人和屋子就都变了,坐在床前守着她的人不是朵儿和秋菊,而是——春福和春喜。
春喜见她醒了,就笑,“林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春福却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出去给傅廷琛传话,傅廷琛正坐在外面吃早饭,一听,就放下碗进屋,看着床上的林荞,关切的问,“你还好吗?”
林荞看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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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廷琛就在她的床前坐了下来,看着她的脸皱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林荞依旧??的看着他,不吭声。
傅廷琛就知道他打听来的消息是真的了,于是,他直逼她的眼睛,道,“慕容琰要将弈弟葬入大肃皇陵,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弈弟愿意的。”
林荞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要将他的身子从天龙寺带出来,”傅廷琛又道。
林荞又眨了眨眼睛。
“可是天龙寺地处龙隐山深处,山高坡陡,所以,想带出他来,不是容易的事儿,”傅廷琛表面平淡,两眼却死死的盯着林荞的脸,“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荞终于开口,“你……你带他走?”
傅廷琛就笑了,昨天夜里,林荞在庭院中崩溃大哭的样子,他其实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人在彻底崩溃和歇斯底里的爆发后,心性和理智就会慢慢恢复。
果然,林荞开始好转了。
慕容琰猜的对。他们在城内确实有落脚点,那是一座离宁家极近的极高的楼阁,在得知林荞可能被送进宁家后,被他以千金租住了下来,在那高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宁家的院子。
只是因着到底有些远,看不清脸,所以之前他只能凭着衣着去猜测每个人的身份,并不能确定林荞就在里面。
而慕容琰没想到的是,早在十几年前,城内就被庆王打了条通道直奔城外,所以,就算慕容琰将城门上盯得再严,也是半点用都没有。
此时。他们已在城外的一间普通的宅院里,这是他们在城外的另一个据点。
春福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带林荞回那乡下的院子,在春福看来,那院子更加适合他们隐僻和撤离。
但傅廷琛却断然摇头,“物是人已非,弈弟不在了,不能让林荞看见他们共同居住过的地方。”
“爷,您……担心林荞?”春福问。
傅廷琛愣了一愣,就转头冷冷看向春福,不说话。
春福吓得一凛,慌忙跪倒,“爷恕罪,奴婢多话了。”
傅廷琛已出了门,边道。“记住,不该问的,不要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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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当然不会答应将慕容弈葬入大肃皇陵,但是,她也不答应傅廷琛将慕容弈的身子带回大鲁。
傅廷琛皱眉,问,“为什么?”
林荞的眼眶有些发红,却固执的摇头,“他不会想去大鲁的。”
“给我个理由?”傅廷琛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爹娘都在大鲁,他想不出慕容弈为何宁死不跟他回去。
他在大肃是皇子,他回大鲁后,一样是继承庆王门楣的世子,一样荣华富贵,他为什么不愿意?
林荞到底叹了口气,闭一闭眼,“我觉得……他更应该想留在无根山庄,所以,你应该将他留在无根山庄。”
傅廷琛摇头,“无根山庄回不去了,那里……已全是慕容琰的人!”
自从慕容弈死后,慕容琰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无根山庄,直接派兵去将无根山庄给围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饶是傅廷琛,也无法得知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林荞便只摇了摇头,闭上眼,不说话了。
她其实很累了。她什么都不想管,傅廷琛真要折腾,就折腾去吧。
她根本左右不了什么,也不想左右,人死既如灯灭,只不过她放不开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她有如活在梦里,只要睁开眼,就是那个清雅俊逸的人在对着她笑,这个梦很美好,她不愿意醒来。
可是聚散终有时,越是牵挂不舍的,往往越容易离开,他也一样。
他出现得越来越少,身边的嘈杂却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在她耳边不停的鼓噪着,喊她的名字,说一些她根本不关心的事儿,偶尔还会来个神经病抱着她又摇又晃,要她好起来。
好你妹啊,老娘哪儿不好了。
可是你们再这样吵,他就不出现了,闭嘴,你们闭嘴……
可是身边的嘈杂却越来越清晰,终于,她看见了满身是血的坠儿,怎么了?坠儿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怎么到了坠儿的家里了?
她不应该还在无根山庄内的吗?
啊不,她应该是在龙隐山上。
呃,也不是,她应该……她应该在哪里来着?
不对啊,她应该在课堂上才对,她还只是个高二的女生啊,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啊,快醒醒,快醒醒,迟到了,那个更年期的班主任会骂死她的。
可是,她醒不了,不但醒不了,这个梦里还越来越真实。
坠儿的伤无恙,她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偶尔她拉着她的手去摸时。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坠儿肚子里的胎动。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个梦里?
她怎么就回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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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蔫蔫的不搭理傅廷琛,傅廷琛倒也不在意,他下令,命天龙寺的人当夜就行动。
可是五更天时,天龙寺的人回来了,大惊失色的告诉傅廷琛,“天龙寺内是一具空棺,里面……里面根本没有世子。”
“什么?”傅廷琛腾的跳了起来。
他是真的被惊到了。
他一直都以为,慕容琰不会知道慕容弈其实乃是他大鲁傅家的孩子,所以,天龙寺那边的守卫不会有多严密,而宁家的守卫才是重中又重。
但是很明显,他只猜对了一半,宁家的守卫严格;天龙寺里则是唱的空城计。
慕容琰居然在跟他唱空城计?
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会去抢尸体的?
越想越不得其解,他正来回的踱着步子,春福抱了只鸽子急急进来道,“爷,老夫人飞鸽来信,命您赶紧回去。”
傅廷琛接过信来一瞧,脸色大变,“皇上……病危!”
众人一听,都大惊,“爷?”
傅廷琛闭一闭眼,“罢了,且先顾着皇上罢。”
说罢就吩咐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大鲁。
春福却不动,“爷,那……林荞怎么办?”
傅廷琛头也不抬,“带上。”
“您要带她回大鲁?”春福显然不赞同,“爷,从这里到大鲁,路途遥远,关卡众多,慕容琰必定命人设卡查抓我们的,带上她,太危险了。”
“那你说怎么办?”
“依奴婢看来……不如将她就留在这里,命人好生看守着,也是一样的,”春福忙道。
下一瞬,她的下巴就被傅廷琛给捏住了,傅廷琛眼内尽是寒霜,“你如今能替本王做主了?”
“爷……”春福腿一软,就跪下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爷的安危。”
“你的易容术那么高明,只须给她改个妆就可,你却阻止本王带她走,是因为什么?”傅廷琛语气极冷,“难道,你的主子已换成了慕容琰?”
“不,不不,”春福唬得魂飞魄散,喊道,“爷,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
傅廷琛这才甩开她,道。“慕容琰什么时候不恨本王?有林荞在手,本王便捏住了他慕容琰的软肋。所以,林荞一定要带走。”
春福的眼泪停了停,忽然就欢喜起来,“爷的意思是:您抓那林荞,只是为了掣肘慕容琰?”
傅廷琛不说话,只眯了眯眼。春福忙一缩脖子,“奴婢这就出去收拾。”
待春福去了,傅廷琛手扶窗栏,看向屋外的漫天大雪,眼前却是那个女孩子明眸鋯齿的笑脸,她的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本人善妒,你若娶我,当终身只有我一人,我生,你不能有侧妃,不能有姬妾,就连暖被窝的丫鬟都不能有;我若死了,你也只能鳏夫一生,就像——就像你那位庆王叔一样。总之,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可愿意?”
我愿意啊!
我真的愿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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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打扮成镖局雅货的样子出发。
傅廷琛被易容成年老镖师,而林荞则被捯饬成一个面?肌瘦的病怏怏的老妇。
然而一行人才走到第一个关卡,就发现过不去。
关卡口架着几口大锅,锅里热腾腾的烧着热水。关卡边则一溜儿全是盆,不论男女老少,过关者都要去那盆里洗把脸,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傅廷琛就明白了。
他易容成梁万成的样子去抢走了林荞,慕容琰便知道他身边有易容高手,他能易容成梁万成去抢人,就能易容成别的样子逃跑,所以,洗脸是最简单直接的检验方法。
再牛逼的易容术,也经不住那一水。
春福等人也急了,问傅廷琛,“爷,怎么办?”
傅廷琛?然不语。
大批人已到了这关卡外。想退走已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能去洗脸,脸一洗,易容术就废,身份立刻暴露,怎么办?
此时,关卡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士兵过来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傅廷琛无奈,他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后,就对那两个士兵拱了拱手,“两位小哥儿,老朽是诚远镖局的,今儿押点货往楠关,还请二位小哥行个方便。”
“诚远镖局?”两个士兵对众人看了看,再看看傅廷琛,“往日没见过你嘛?这马上就过年了,怎么这时候还押镖?”
“唉,被两位小哥儿说着了,托镖的人求的急,可都年下了,局子里有头有脸的大镖头就不肯走,这不就只好派老朽了,”傅廷琛边说边叹气,满脸被人欺负的委屈样子。
那两个士兵就一脸了然,当下指着那一溜儿盆,“这大雪天的,着实辛苦,那行了,过去洗脸吧。”
众人都如刺猬间竖起了一身的刺,傅廷琛硬着头皮拖延,问,“这……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