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然是这样?”林荞通体冰凉。
“我其实是不怪大哥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怪他,”慕容弈面如死灰,“但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会不是母妃的亲生之子,我也从来都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就是一个孽障,一个不应该来到这世上的孽障。”
林荞眼泪流得更凶,心里发苦,然而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不是的,就算你不是皇贵妃的亲生之子,又有什么要紧呢?不要紧的啊你还是你啊,四殿下,你好好想想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
“不,”慕容弈打断她的话,目光里满是阴霾恨意,“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
“那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懂?”看着慕容弈的样子,林荞第一次知道心原来真的是会痛的,就仿佛是被一只大手死死的将心肝脾肺肾全抓在手里,揉捏,使劲的揉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慕容弈含泪向天而笑,语气里尽是悲哀颓败。“阿荞,那是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羞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母亲,这样,我就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
林荞仔细的想了下那天在十字坡小树林里,净和师太曾单独跟慕容弈说了会儿话,而就在那一刻,慕容弈便性情大变。
净和师太跟他说了什么?
慕容弈一脸苍凉的回头,定定的看着林荞,“阿荞,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只希望你能永远是你,你能永远记住你那日对我说的,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是,”林荞下意识的点头,“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不知道净和师太到底对慕容弈说了什么?但这一刻,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慕容弈一人,她希望他能快活起来,哪怕倾尽她的所有!
她一直都是理智的,知道自己有宁大哥,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知道自己和他终究只能天涯陌路,她一直都是这么坚定的走着这条路,但是现在,但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就动摇了,她内心在疯狂的咆哮,她要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信守承诺,永远永远的和他在一起!
可是宁大哥怎么办呢?那个已视她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宁大哥,若她离开,便是活生生从他的身体里割下肉来,那么血淋淋的痛煞心扉的伤口,得多久才能愈合?
林荞捂住脸,她十分痛恨和唾弃自己,绿茶婊,白莲花,情感出轨,臭不要脸……
记得还在现代时,经常会看到有人理直气壮的说,“在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又有人说,“如果不爱了还和对方在一起,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正确的做法是离开对方,让对方可以去找个爱自己的人。”
说得好有道理对不对?
让人无言以对是不是?
然而在林荞的心里,那都是推卸责任的堂皇借口,一个有承担的人,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哪怕她对宁大哥真的不是男女间的情爱,可是他和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婚约,她也是?认了的。
若早知今日,她会从头到尾都不和宁大哥接触。她会告诉他他认错人了,她绝对不会因为自私的想要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有个亲人,就?认了和宁大哥的婚事,从而欺骗宁大哥的感情!
然而今时今日,她将自己陷在了这个两难的地步,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而这个人此时在她跟前对她说,“阿荞,我只希望你能永远是你,你能永远记住你那日对我说的,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林荞觉得,她该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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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离心殿后,郑雪梅正等得急,劈头就问,“怎么样?四皇子答应帮忙没有?”
林荞忙挤出一丝笑意,“四皇子说,他会派人去看的。”
“哎呀,那就太好了,”郑雪梅双手抚胸,就又难过起来,“我也是不孝,父亲和兄长在牢里这么久,我竟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到这里,她眼圈儿一红,就落下泪来。
林荞今天看了太多的眼泪,这会子已经有些接受疲劳了,她??去打了水进来,又??的给郑雪梅洗了脸,这才道,“小主,这就是身不由己,我们能做的除了伺机而动,便也只能说顺其自然了。”
“顺其自然?”郑雪梅拿帕子点着眼角,“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后不管?”
“不是,”林荞摇头,“奴婢的意思是:管得了就管,若实在管不了,就两相权衡取其轻,保七皇子和十皇子要紧,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郑雪梅愣住了,“你也觉得……玉俏那蹄子说的有道理?”
“世间万事瞬息多变,自己的孩子总是要自己带在身边才好,”林荞无精打采的敷衍着,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静静。
郑雪梅若有所思的看着林荞,许久,便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是。”
又敷衍了几句,林荞终于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将门一关,倒头便睡。
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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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妃满了六七后,棺柩便被挪去了皇家寺院天龙寺,嘉和帝下旨,待他的陵寝修成后,将周妃葬进皇陵,他要百年后去和她相聚。
这道旨意无疑又打了皇后的脸,但皇后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在嘉和帝下了这道旨意后,她便紧着向嘉和帝上中宫书,自请将周妃的位置放在嘉和帝之左,以慰圣心。
这道中宫书中的谦卑礼让,令嘉和帝十分舒心,却也让嘉和帝到底不好意思,于是下旨将皇后又大肆嘉奖赏赐了一番,又到皇后乃是嫡后,周妃虽以皇后礼下葬,但尊卑不可废。周妃他日只能居右。
古往今来,都是以左为尊,待她和嘉和帝百年后,周妃的灵柩虽和她齐列嘉和帝左右,却到底要矮一个肩头。皇后甚是安慰。
但这一切在林荞看来却是扯淡,人死万事皆空,都是一摊烂泥了,还争什么尊啊卑的?
郑雪梅倒是稀罕,“皇后这阵子居然长了脑子了,啧啧,倒是不容易。”
玉俏点头,“据说,之前去给周妃上香,还是那豫王妃出的主意呢?”
“咦,这豫王妃倒是有几分手段嘛,可既然如此,她又怎会干出驱逐责难长留宫姬妾这样不识大体的笑话来?”郑雪梅就觉得有些想不通。
玉俏也笑,“人啊,在人前做样子的时候总是能说出个一二三的,可一旦牵涉到那点子男女的情情爱爱上,便就免不了跳脚抓狂,失了辛辛苦苦装出来的那点子风度了。”
说到这里,玉俏掩口而笑,“姐姐还不知道吗?那豫王殿下如今专宠一个叫南琴的狐媚子,为了护着她不受豫王妃的气,生生将个人给藏到宫外去了,豫王妃的手再长,却居然都不知道那豫王的别苑在哪儿?”
“南琴?”林荞皱眉,这个名字好耳熟。
“对啊,怎么,你不知道?”玉俏道。
林荞摇一摇头,“只觉得耳熟。”
“她啊,之前就很受宠,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豫王,就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但这阵子不知怎么的又被接了出来,那豫王将她宠到了天上,连新婚的王妃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怪那孙家二小姐气得失了分寸,”玉俏说到这儿,又道,“要说她那王妃的位子本就是她姐姐的。她姐姐死了才白便宜了她,原本看她安安静静的,想着会比她姐姐好些,倒想不到竟也是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郑雪梅将茶碗放下,没好气的看了眼玉俏,“后面若无意外,那皇位就是这豫王的,那时她可就是皇后了,你说话也不怕传去她耳朵里,现如今你是皇上的人,于她也算是个‘母妃’,等明儿她当了皇后,看她怎么收拾你?”
玉俏拿帕子点一点唇,就道。“姐姐罢了,她且先当上皇后再说罢,明儿那豫王登上皇位,那位南琴最少也必是贵妃之位,到时宠冠六宫的,她就算做了皇后位置也不稳固。”
林荞这才想起那南琴是她当日在永安宫时,曾听煮茶的嬷嬷闲话过,彼时,她还深觉那慕容琰无情无意冷面冷心,不想竟又将人给接出来宠上了天,要说这真的是个直男癌晚期啊,拿女人当物品吗?
不高兴了往边上一扔,高兴了再拿出来用用。
想到慕容琰,林荞的脸就有些发涨。来大肃六年,不管是喜欢她的宁大哥,还是她喜欢的慕容弈,没一个亲过她,倒被这禽兽亲了又亲的许多次不说,还被他摸……
林荞大姑娘想到这里,十分悲愤!
“对了,听说皇上为了令四皇子开心,要去城外行宫避暑呢,皇上如今对那四皇子真是好,”玉俏摇着扇子,一边拿绢子拭着额上细密的汗意,“唉,也不知道会带那些妃嫔去呢?不过我的位份低,左右是无望的。”
郑雪梅脸色就一?,当年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时,哪一年去行宫避暑,嘉和帝不会带上她?
玉俏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然神色一正,“姐姐,后宫高位妃嫔如今已没有几个,除了皇后,齐妃,便是歆昭仪和霓霞宫的云夫人,那云夫人已年老色衰,皇上一年也难得去她屋子里坐一会儿的,齐妃前阵子为了三皇子中毒一事又遭了申斥,宫里有风头的便只剩皇后和那歆昭仪了,以皇上的性子,等过了这些天,必定是要晋封嫔妃的,那时姐姐要复位也就有望了。”
郑雪梅看看她,神色不动,“我到底是家里犯了事儿的,复位无望了。倒是你,年轻貌美,又得皇上欢喜,高的不说,嫔位总是能得一个,那时,还要请妹妹多关照了。”
玉俏的脸色就微微一僵,宫中规矩,宫女儿得了恩宠被封了位份的,最高不过贵嫔,三品以上的娘娘位那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的,郑雪梅往日是她的主子,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说话间也从不给她留脸面。
林荞在边上瞧着气氛有些不太和谐,赶紧岔开话题打圆场,笑道,“行宫那里风景虽好,可奴婢却觉得还是在宫里的安稳,小主忘了么,早些年一个贵嫔的屋子里进了蛇,咬了她一口,生生的送了命去。”
郑雪梅自然明白林荞意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正是啊,所以说,有些福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玉俏便再也坐不下去了,她狠狠瞪了林荞一眼,便气冲冲起身告退。
待她去了,郑雪梅便收了笑意,“阿荞,你说这皇上怎么就不进后宫来了?”
她看看林荞,“难不成,西凉殿那一位死了,他就要当和尚了不成?”
“小主可也是胡说了,”林荞便有些好笑。“皇上只是伤了心罢了,三五日的缓过来了也就好了。”
“也是,”郑雪梅就点头,“我想着也没哪个皇帝去当和尚的。”
怎么没有?顺治在董鄂妃死后,可不就哭着喊着当和尚去了?
郑雪梅转了话题,“四皇子那边有信儿吗?”
“有,”林荞点头,“三宝派人来告诉我了,说老大人的病已经好转了,四皇子又给您的家人换了干净清爽的屋子,每日的饭菜也是干净的,让您放心呢。”
“要说这四皇子还真是有情有意,”郑雪梅说到这儿,看了看林荞。“你说……那周妃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禁在西凉殿十年,好容易皇上肯赦她出来了,她倒想不开了,啧啧……”
想到慕容弈伤心的样子,林荞也纳闷摇头,“这个……奴婢也想不出来。”
“罢了,”郑雪梅摆摆手,“你多去重华宫走走吧,周妃去后,那四皇子眼瞧着就瘦了许多,他帮了我大忙,你替我多谢谢他。”
“是,”林荞暗暗高兴,又能去见慕容弈了。
郑雪梅却又上下打量了林荞一眼,“我给你的香囊呢?”
林荞心里就一凛,她想起慕容琰说的,“你中了媚香。”
“回小主,上次我掉进荷塘时,那个香囊就丢了。”
“唉,如今你成了宫里最得脸的奴才,自然就有人看得不忿,对你下手,你以后除了那重华宫,其他的地方别去,”说到这儿,她又拿出一个香囊,“你带上这个吧,遭了那么大的罪。只怕就是阴邪缠身的,宁信其有!”
林荞犹豫着接过香囊,她不敢不接,她甚至不能让郑雪梅知道她已经知道香囊里的奥秘,她除了硬着头皮挤出笑意当着郑雪梅的面系在身上,别无他法。
好在,慕容琰说过,这个媚香只对生理无缺陷的男人有用,而宫里生理上没缺陷的男人,又有几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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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荞又来看慕容弈。
才到门口,就见门上的奴才们远远的就开始见礼,“哟,林姑娘来了?快请快请。瞧这日头大的。”
林荞好气又好笑,这宫里拜高踩低果然就是这么的毫不犹豫啊。
想起自己往年好像也这么变脸过,林荞倒不怪他们,笑着打了招呼,又将带给三宝的甜杏抓了把给他们,林荞便径直往竹屋而来,然而才走几步,身后追上一个奴才来,叫道,“林姑娘林姑娘,忘了告诉你,主子爷去吏部办事儿,还没回来呢。”
“哦?”林荞是记得慕容弈掌管吏部的事的,她摸了摸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奴才就笑,“唉哟,这小的可吃不准,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回来的晚,甚至有那么两天主子爷是歇在吏部的,”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林荞,“要不,小的派人出宫去问问三宝公公?”
林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骂道,“作死的东西,少跟我耍嘴皮子,还派人出宫去问三宝?那你倒是去啊,去啊。”
那奴才便做势要跪,“唉哟,好姐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小的再也不敢了。”
林荞索性将那包甜杏全给了他们,便准备出重华宫,忽听身后有人惊喜的叫,“是林姐姐吗?”
林荞回头一看,却是红儿。
“林姐姐,真的是你,”红儿欢喜的跑过来,抱住林荞又笑又跳,“前几次你来时,我都在当差,得下了差得了信儿时,你又走了,我正寻你呢,可算是终于见到你了。”
“寻我?”出宫的那阵子,林荞没少被这丫头护着,心里早拿她和坠儿一样的当亲妹妹疼的了,她拉着红儿的手,笑道,“那怎不去离心殿找我?”
红儿撇嘴,“姐姐还说呢,我去了几次离心殿,你们门上的人都不许我进去,也不给我通话,说是你身子还没好。你们小主不让人去吵搅。”
买噶!
林荞想到才回来那阵子被坠儿当贼盯着的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觉得抓狂。
红儿高高兴兴的拉林荞到自己的屋子里,先安排林荞坐下,便提出一个大包袱来,“姐姐,上次在行营里你受了伤,你的东西全被我帮你收着了,你回宫后我去了两次想送回给你,可是进不去,现在你来了,正好带回去。”
“我的东西?”林荞张大嘴看着那大包袱,心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你说……这些东西是我的?”
红儿点头,“是你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包袱。”
林荞颤着手打开包袱翻了翻,就见那件夹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林荞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红儿狠狠亲了一口,“好红儿,你太棒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姐姐,你你你这么激动干嘛?”红儿倒吓了一跳,“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吗?”
“有,有重要的东西,”林荞乐颠颠的找出那个小包袱,找出那五百两?金的银票,往红儿手里一塞,“哪。给你。”
红儿打开来一看,吓得一撒手就给扔回了林荞的手里,“啊呀,五百两?金,这么多?”
林荞将银票折好,重新又塞回红儿手里,故意神神秘秘的道,“这是大皇子当时赏咱俩的,这是你的那份儿,记住,谁都不能说,自己藏好了。”
“大皇子——赏咱俩的?”红儿瞪大了眼,她怕慕容琰的程度不亚于林荞,对于大皇子居然赏她并且还赏这么多。她觉得这是件十分可怕的事儿。
林荞拍一拍红儿的脑袋,“你就收着吧,他赏的又不是你偷的,你怕什么?”
看着红儿捏着那银票一脸恐惧的犹豫了半天,终于一狠心塞进了贴身的小衣里,林荞就开始笑,她之所以说这是慕容琰赏的,是因为再没有比这个更合算的说辞了。
否则呢?告诉红儿自己偷了傅廷琛一万两,这是给她的分赃?
看着红儿忐忑不安的将那银票从小衣里又抽出来,满屋子的东藏不妥西藏不对,林荞失笑,她悄悄捏了捏那件夹袄,确定里面的东西还在,就拎起包袱,“好红儿,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咋得了一大笔财富的红儿已经癫狂了,正满屋子转得一头汗,闻听就胡乱点头,“好的好的姐姐满走。”
藏哪儿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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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出了重华宫后,便往宁劲远常巡逻的小道上来等他。
宁劲远此前屡屡立功,如今已升了副总管,远远瞧见林荞,他一溜儿小跑儿的过来,“阿荞,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看这大热的天儿,再晒得你头晕。”
林荞看着宁劲远??憨厚的笑脸,心内涌起一股歉疚。她笑着摇了摇头,就将那包袱打开,取出那件夹袄交给宁劲远,“大哥,你把这件夹袄带回去交给你娘,你……你跟你娘说,请她帮忙将这件夹袄拆开洗一洗,帮我重新铺点棉花。”
“重新铺点棉花?”宁劲远疑惑的看着手里明显很新的夹袄,而且,他分明记得,宫里每年都会由内务府给宫女们按季添置衣服,所以这衣服哪就需要铺棉花呢?
林荞却无比郑重,“记住,一定要让你娘拆开,一定。”
宁劲远只得狐疑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