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山庄里,林荞心急如焚的煎熬着,京城内,慕容琰的日子也不好过。
自嘉和帝在校场摔下马后,慕容琰便知有异常,嘉和帝的御马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蒙上眼睛在它耳边放鞭炮都不惊不慌,怎会在校场中突然撂蹶子?
他命人仔细检查,果然在那马鞍下找到了一根银针,那银针是顶在一块软牛皮上的,并不会一坐上人就刺下去,所以嘉和帝才上马时会毫无异常,直到校场操练至一半时,突然惊马,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个意外。
对着那根银针,慕容琰心凉得跟冰似的。
此时此地,能放这根银针的人,就只有慕容弈了!
四弟啊四弟,即便父皇当年对你有再多的辜负,今时今日他已经这样的弥补你,身为人子,你何忍至此?
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这淡薄名利的弟弟,此时竟然会干出这弑父杀君大逆不道的事来!
老四,你还是你吗?
然而此时慕容琰已顾不上悲愤,既然慕容弈已开始下手,后面就必定是血流成河!
他一连串的下令,先将京城和皇宫的防卫加固,再就是严密封锁嘉和帝受伤的消息,并在御驾回京时,他找了个身形和嘉和帝很像的人,身着皇冠衮袍,坐在明黄色纱幔的龙辇中,远远望去,嘉和帝安然无恙,毫发未伤。
只是这样的障眼法显然并未骗到慕容弈,嘉和帝回宫的第二天,就有大臣求见圣驾,被慕容琰命人找借口挡了后,来求见的大臣就越来越多并锲而不舍,到最后,就直指慕容琰控制了嘉和帝,试图篡位。
一夜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豫王要弑君谋反,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对慕容琰破口大骂,舆论对他极其不利。
慕容弈终于出场了。他带着文武大臣跪于午门外,言辞激昂,道如果嘉和帝不是被慕容琰挟持,为何他们见不了嘉和帝?
若慕容琰心中无鬼,为何将皇宫守得跟铁桶一样?
这样大的动静闹出来,宫内宫外都人心惶惶,皇后不止一次的去问慕容琰,“你父皇怎么样了?”
每一次,慕容琰都神色笃定的安慰,“母后放心,父皇的伤情已有好转!”
“那……他醒了没有?”皇后心情十分矛盾,她既希望嘉和帝不要再醒了,好方便儿子早日登基;又恨不得嘉和帝立刻醒过来,好解了儿子目前的困境。
慕容琰沉吟了下,道。“一定会醒的。”
“他还没醒啊?”皇后就急得落泪,“琰儿,若你父皇一直不醒,那个孽种咄咄逼人,你当如何?”
慕容琰现在是黄连在口,吞不下,吐不出,他知道慕容弈是始作俑者,可是他没有证据,有证据也无人会信,在世人的眼里,嘉和帝对慕容弈宠护偏心的没了边儿,天长日久的,那太子之位未必不会给他,所以。慕容弈没有对嘉和帝下手的理由。
反而是他慕容琰,在嘉和帝迟迟不立他为后太子,又明显的偏心慕容弈后,他唯恐嘉和帝传位给慕容弈,从而狗急跳墙谋朝篡位,倒是十分之在情理之中。
得民心者,得天下!
见皇后焦虑,慕容琰忙安慰,“母后放心,就算父皇不醒,也自有孙太傅,柳宰相等不干大臣不会容许老四等人胡来,而陈家之前的那十万大军,在良贵妃被贬后,就被父皇暗地里命我掌管。我察觉老四有异后,已经找了借口将那支人马调往?州,如今离京城只有一百公里,再加上江北大营和绿营军,就算担一个造反的骂名,儿子也不会让老四得了手去。”
皇后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想了想,她就又道,“孙家,柳家,钱家这三大家,你当好生保护,不能让孙太傅柳宰相他们在这个时候出事儿,那个孽种既要对付你,这三位就是他眼里的钉子。”
慕容琰笑了笑。“他们明面儿上,或出京,或称病,但其实都被儿臣藏在了宫里,若……若父皇果然不好,此三人便捧遗诏出示天下,那时老四再想杀他们,已是来不及了。”
“遗诏?”皇后一愣,继而惊喜,“怎么,你父皇他……”
慕容琰看着母后苦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皇后的脸色就白了,颤声脱口惊呼,“你……你要矫诏?”
慕容琰痛苦的闭一闭眼,“儿子并不介意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但老四他……他却和大鲁勾结……”
慕容琰不笨,慕容弈一直行为诡异,傅廷琛又在这时候杀回马枪,再加上慕容弈和鲁国傅家那点不得不说的事儿,慕容琰很容易就能明白他们有勾结。
若不是有傅家这些年在大肃打下的基础,慕容弈再能干再有手段,也不能短短几个月就有资本来跟他对抗。
也就是说,慕容弈手中的力量全部都是属于大鲁的,所以,大肃的龙椅若被慕容弈得了去,不如说是被大鲁的傅家得了去。
慕容琰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皇后看着慕容琰的脸色,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你那么些年护着他,你皇祖母早就除了他了。”
慕容琰看看皇后,笑得戚然,“罂草毒是皇祖母下的,对吧?”
皇后一愣,随即就觉得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便点头,“是的,你父皇虽然将那孽种丢在重华宫不管不问,可是你皇祖母说了,有这个孽种在一天,将来就必定是个祸患,但是她太了解你父皇的性子了,是以才命人在他的饮食里慢慢的下那罂草,可偏偏是你带了他往鲁国求得了解药,你皇祖母当时就叹气,说这是冤孽。”
“其实,老四早就知道了,”慕容琰苦笑,“当年,晋王叔就是中的罂草惨死,晋王叔死后,先帝膝下能当大任者便只剩了父皇一人,所以,对晋王叔下手之人若不是父皇,便只能是皇祖母,老四确定自己所中之毒乃是罂草后,便明白这个人必定是皇祖母,因为父皇若要杀他,压根儿就不用这么麻烦。”
说到这儿,慕容琰看了看皇后,“而且。能弄到罂草的人,就只有皇祖母。”
皇后倒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慕容琰嘲讽的一笑,看向皇后,“母后,您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些年来,皇祖母就算不喜欢您,却也一直都护着您,护着儿子我吗?”
皇后闻听,意外之余,嘴角就浮起一丝苦笑,“琰儿,你……你也知道你皇祖母不喜欢母后?”
见儿子向她轻轻点头,皇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往慕容琰跟前凑了凑,问,“那么,你知道是为什么?”
慕容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才讥讽笑道,“说起来,皇祖母倒也是个情种。”
“什么?”
“皇祖母未进宫前,和外祖是青梅竹马,”慕容琰看着皇后,“母后,你现在明白了吗?”
“你皇祖母和你外祖……是青梅竹马?”皇后先是一惊,继而摇头,“不可能,你皇祖母是北疆人,而你外祖是在江南长大。然后……”
说到这儿,皇后突然顿住,她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丝震惊,“难道……”
“皇后猜对了,外祖曾在北疆带过三年兵,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慕容琰道。
“可是那时候,你外祖已然成婚,并且,已经有你大舅舅了,”皇后依旧觉得不敢相信。
慕容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外祖虽已成婚,但为了皇祖母,外祖曾有过休妻的念头,不曾想朝廷选秀,皇祖母上了选秀名单,又是外祖一路护送进京,儿子听外祖贴身的长随老木说过,当时,外祖是要带皇祖母私奔的,是皇祖母唯恐祸及家人,就想着进宫了也未必会被选上,抱着侥幸的心思入了宫,不想这一进宫,皇祖母就再没能出得来,外祖悲愤之下,誓要一生护皇祖母安危;而皇祖母成了先帝的嫔妃,对外祖的情意却未绝,待父皇成年到了大婚年纪时,是皇祖母向先帝荐举,给父皇纳娶了母后为王妃,她护着您,是因为您是外祖的女儿,她讨厌您,是因为您是外祖和别的女人所生,母后,您现在明白了吗?”
皇后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吃吃出声,“原来……竟是这样!”
慕容琰点头,无声叹息,“而当年这罂草,正是外祖寻来送进宫给皇祖母的,所以儿子说,只有皇祖母能弄到这罂草。”
皇后恍然大悟,“你外祖常年在外带兵,又在北疆呆过,那里离漠北冰川极近,他自然……”
“但在老四的心里,他明面儿上知道这罂草是皇祖母下的,心底里却焉知不是将这笔账算在儿子和母后的头上,”慕容琰再一次的苦笑,“奈何,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想来在老四的心里,早恨了儿子许多年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令人吃惊的消息一下子接收太多,皇后已震惊到麻木了。
“儿子身边有老四的人,老四身边……也自然有儿子的,而外祖和皇祖母之间的那点子往事,则是外祖母亲口告诉儿子的,”说到这儿,慕容琰起身扶起皇后,竭力让语气显得温柔,“母后不要担心,便是为保护母后的周全,儿子也不会让老四得了逞。”
让慕容弈得逞,就是让大鲁傅家得逞,大鲁傅家最是念亲情,又最是记仇的,为给庆王报仇,他们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因傅廷琛的阴险,老四十分有可能是被他当了棋子了!
皇后到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她点了点头,却忽然道,“琰儿,母后其实不怕死,母后这一生之指望的,便是你能安然成长,稳稳当当的坐到那龙椅之上,你只有坐到那龙椅之上成为天下之主,方能安全!所以,这不是母后贪图做太后的显赫,而是你身为天家之子的悲哀!”
慕容琰看着皇后,喉间不觉有了哽咽,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母后是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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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皇后后,慕容琰叫来张总管,“阿荞那边怎么样了?”
张总管就一激灵,他磕磕巴巴的赶忙回道,“昨儿那边才给了老奴飞鸽传书,说林姑娘安好,还说林姑娘很想念爷,让爷多保重身体呢。”
慕容琰的嘴角就溢起一丝笑来,他看看张总管,夸道,“没白疼你这个老东西,办起事儿来挺利索。”
“嘿嘿,嘿嘿嘿,”张总管拼命的不让脸上的笑垮下去,“那是爷调教的好。”
慕容琰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就喃喃的自语,“要不……晚上我去瞧瞧她。”
“别,”张总管吓得魂都飞了。赶忙摆手,“不行不行,主子爷,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慕容琰不悦的瞪着张总管,他眯了眯眼,“难道……你把阿荞怎么了?”
“哎哟喂,爷,老奴哪敢把林姑娘怎么了啊,”张胖子直跺脚,想着慕容琰倒真看得起他,在主子爷的心肝儿肉头上动土,他又没活腻。
向慕容琰摆了摆手,张胖子憋半天想出个理由来,“爷,您想想。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您呢,你赶现在这时候去看林姑娘,万一露了行踪,林姑娘岂不危险?”
慕容琰一听,倒真是这个理儿,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就有些泄气的,“这时候,倒真是不能去看她。”
那丫头淹死了大鲁几万人呢,傅廷琛吃她闷亏不止一次,若是让她落到傅廷琛的手里,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就点点头,向张总管吩咐,“索性,你这些天儿也别跟她那边联系了。飞鸽也不安全。”
傅廷琛那么贼,这鸽子飞来飞去的,他未必就看不到。
张总管抹一抹额头上的冷汗,暂时的松了口气,还是瞒一时是一时吧,眼前这个情形,主子爷的心乱不得。
要说张胖子这些天整个就是行走在刀刃上的,林荞一出宫就被人劫走,跟着水车护送的三个太监被杀了一个,还有两人,待那两人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走了,二人赶到遇害的这个太监跟前时,这太监还有一口气,他挣扎着指着那马车的背影,艰难的吐出一句,“那个人……不是王四儿……”
这话一出来,这俩太监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就是个棒槌。
这消息被十万火急的传给了张总管,张胖子“啪”的一拍脑门,“我的老天爷喂,这可要我的亲命了,林姑娘居然在这时候丢了,等主子爷回来,我们的脑袋都砍下来给爷当球踢,爷也不会解恨啊。”
亲信们就跪了一地,嗷嗷的哭,“张爷爷救命。”
“救命,我拿什么救你们,我自己的命还没地儿丢呢。”张胖子跺了半天脚,便一咬牙,“罢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们都听好了,都把嘴巴给我管严实,回头爷回来,一口咬定林姑娘被咱们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儿,不许漏了风声。”
亲信们便点头,“好,听张爷爷的。”
张胖子再跺脚,“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快悄悄儿的去找啊。”
亲信们呼啦散了,张胖子抱着大肚子坐在门槛上,他仰头看一看天,就觉得……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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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帝的寝宫内,梁万成正满头汗的给嘉和帝扎针,嘉和帝伤情已稳定,可还是没醒,梁万成就知道嘉和帝的脑子里一定是有了淤血。
将沾了药水的金针一根一根的扎进嘉和帝的后脑,又吩咐小徒弟去煎散淤的药,梁万成这才拿棉巾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转身来到外殿,向慕容琰和柳宰相孙太傅等人哭丧了脸道,“大殿下,三位大人,老夫真的尽力了,老夫恨不得将胸腔子里的这颗心挖出来给陛下入药了,可是老夫真的没有办法了。”
慕容琰沉着脸不说话,孙太傅看看慕容琰,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嘉和帝,也不说话,只有柳宰相长叹了一声,向慕容琰道,“王爷,外面情形越演越烈,你还须早拿主意,实在不行,不如就破釜沉舟。”
“这……”慕容琰才开口,忽然殿门被砰的撞开,一个内侍连滚带爬的进来,带着哭腔回,“王王王爷,大大大事不好了,四殿下带着兵马将皇宫围上了,说……说要清君侧。”
“清君侧!”
慕容琰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讥讽苦笑,向柳宰相三人道,“瞧,多好的出师名头。”
柳宰相一拍桌子,“他是真敢造反啊!”
慕容琰闭一闭眼,“既是他已给本王捏造好了这罪名,本王少不得也得配合下了,”说到这儿,他让这三位大人留在殿中,自己只带了几个亲卫,便往宫门而去,一路行去,只见宫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无比森严,慕容琰点点头,向身边人道,“章寒,你做事果然靠谱。”
章寒忙轻轻的低一低头,“王爷放心,宫中戒备严密,属下亦奉命将绿营兵调了一半在宫内,足够抵御四王爷的人。”
慕容琰默默点头,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口,他先察看了加固了的宫门,再迈步上了宫墙之上,宫墙外,黑压压足有几千人的兵马,一个个刀光寒亮,将午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队伍的前面,站着个白衣银甲面色俊雅的少年,正是慕容弈!
慕容琰心痛如绞,他慢慢来到慕容弈的上方,双手扶着城头,向下叫道,“四弟!”
这一声四弟叫出来,透着无尽的酸楚悲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慕容弈会有朝一日跟他刀剑相向!
半年不到,两次宫中政变,一次是老三慕容瑜;一次,是他豁出命护了十年的四弟!
慕容弈抬头看向慕容琰,面无表情,“皇兄,你肯来见我了?”
他不再叫慕容琰大哥,只称“皇兄!”
淡漠而又疏离!
是真的成敌人了吗?
他再不是自己那个淡薄出尘的弟弟?
慕容琰握一握拳头,脸上浮起笑意,“四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只是为了见我吗?”
慕容弈也笑了,“咫尺犹如天涯,皇兄如今不比往日,咱们兄弟想见一面,竟是这么难了。”
二人目光相对,一时就都沉默了。
此时的慕容弈,无论是神情还是话语,都是那么的陌生,慕容琰一时竟痛不能言。
“咄,叛臣逆子,挟持皇上,谋朝篡位。还不开宫门投降,”慕容弈身后出来一位五大三粗的黑壮大将,慕容琰定睛一看,便失笑,“时将军,原来是你啊,本王并未苛待于你,你为何要给本王的头顶上扣这样大的帽子?”
时将军“呸”一口唾沫狠狠啐到了地上,“我是效忠圣上的臣子,你是挟持皇上的叛逆,少跟本将军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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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琰手扶城跺,向时将军冷笑,“挟持皇上?时将军有何凭证?”
“满朝文武见不到圣驾龙颜便是凭证,你不开宫门便是凭证,你若问心无愧,当开门受缚,若皇上安好我们冤枉了你,我愿任由你千刀万剐,向你赔罪!”时将军喊道。
他身后的军队里就有人高喊着附和,“对,若你问心无愧,你就把宫门打开。”
“快打开宫门,我们要见皇上……”
“打开宫门,我们要见皇上……”
慕容琰扬声冷笑,“堂堂天子,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皇城宫门,又岂是你们说开就开的?我一个亲王,只因为你们一句怀疑,就可以说捆就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家的炕头吗?带兵围困皇宫。你们是要造反吗?”
“造反的人是你,我们是来清君侧,”时将军大喊。
慕容琰冷笑一声,他回手抓过守卫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弦,弓弦一紧一放,只听“嗖——”一声,那支箭“啪”将这位时将军当胸而过,时将军”啊“一声大叫,翻身落马,下一秒,城头上,慕容琰已高声冷笑,“皇宫禁地,尔等聚兵围城。胆大包天,若不速速退去,皆当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