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然而不仅萧晗听的一头雾水,便是单洙和尺素也惊讶的瞪大了眼。
单洙将眼光一扫便大致明白老鸨是误会了,他不由觉得好笑,忍了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尺素虽有些哭笑不得,却忽然觉得,若是要人这么误会了,也是好的,至少她和萧晗之间,又近了一步。
只是萧晗被这‘莫须有’的罪名一扣,脸已是沉了下来,他霍地站起身,一手将肩上的发拨到脑后,一双勾人的凤目定定的看着老鸨,老鸨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脸红心都要跳乱了,尴尬的咳嗽一声,还想说话却突然见着萧晗微微一笑。
那一笑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美,都要勾人,看的她心口急急的跳,她慌忙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才慌慌张张道,“奴,奴家下面还有事,先,先下去了……”说着便是忙不迭的逃下楼。
单洙扫一眼尺素,目光沉了几分,却还是道,“我出去一下,等你想下棋了再喊我。”说着,也是出了房门。
待到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人,萧晗才慢慢站定了身体,此刻他已经到了尺素跟前,他看着垂着眼,安静而又纤柔的女子,眉梢一挑,忽然心念一动,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一抬,便见着她的眼眶已经红了,那双眼水水的,竟已含了泪光。
“你哭什么?”萧晗脸色依然不大看,然而声音还是不自觉的放柔了些,他放开手,只觉得那捏过她下颚的两根手指的指腹有些灼人的烫,下意识将手放在身后,手指摩挲着擦了擦,一边问,“怎么?被人从宫里赶了出来?”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
尺素抬头细细看着他,那目光仿若有着生命般粘滞着在他身上,不舍离开,直到那人神色难看起来她才苦笑着别开眼,“尺素记得公子说过,这世上能作践尺素的,从今往后只有公子一人。”
“你的意思是你如今这个模样是我作践的?”萧晗眉尖一簇,霍然转身,此刻眼中的疑惑早为怒意所替代,他拧眉冷笑,“我救了你还医好了你的双腿倒是我的不是了?”
恨恨的甩了袖袍,萧晗被气的不轻,因为毒发过后苍白的脸色第一次有了犹如桃花般的嫣红,妍丽的让人挪不开眼睛,那双眼尤其明亮,尺素都不敢再看,她心跳的厉害,在心里苦苦的笑,若非萧晗当初救她,她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渐渐的失了心……
“你说!”萧晗实在是生气,手动了几下,然而终究是没一掌劈下去,他只是一下子坐倒在了榻上,阴沉沉的笑,“你想要如何?要我废了你还是怎么的?”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的便是你这种人罢……”他有些口不择言,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做事向来都凭自己喜欢,不知如何去与人磨合,也没必要去迁就别人,本来他向人施恩也不求人回报,只被尺素这样三言两语的激着,他觉得连日来心里的那把火有燎原的倾向。
猛地倾身将手扣在尺素细长的颈上,见她没有半分挣扎,他笑着展颜,那眼里却透着丝丝狰狞,“既然你都这样了,那我便送你……”话说了一半他便再说不下去,只一味盯着自己的手瞧,白皙的手上,泪水一滴滴落下,渐渐汇成一小滩,又顺着他的手滑落下去。
“萧晗,你的手,一直在抖……”尺素笑着哭,哭着笑,眼神却像是毒蛇般,死死盯住他不放,又像是暗夜里的兽,盯着早看上的猎物,拼尽了一切都要将他拖进黑暗中。
萧晗没有出声,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有几分怔忪和迷蒙,尺素从来都觉得他的眼睛很美,尤其是此刻如被水迷了眼般,叫人只想生生世世的痴守。然而在这一刻,她只能抛却对他的爱意,拼了命去戳破裹着他的那一层名叫做‘聪明’的壳。
因为他亲眼目睹祈风璃的疯狂而让那么多人的苦,因为亲眼看到叶宁落得这个地步,因为亲耳听了父母那一代的事让他对情爱抱着惧怕而又憧憬的心态,然而随着年岁渐
长,随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知道不交出心便不会受伤,知道不爱上便能少一个人不伤心,可是他知不知道,便是他这般别扭的良善才是最吸引人目光的。
忆起那人包裹在恶劣下的善意,想着那人对自己的好,尺素吃吃笑着,蓦地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在男人惊愕中凑上去吻他颈子上的伤痕,吻的伤心而又执苦,“萧晗,你这个不敢爱的胆小鬼。”
萧晗全无反应的任她抱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纵然是那总似笑非笑的凤目中也一派平静,尺素预想中的鄙夷和勃然大怒都没有,她苦涩的闭上了眼,这样的结果其实再差也没有了,她宁愿他同先前那样,高兴就痛快的笑,不痛快便阴阳怪气的骂。
“不要随便跟我说爱!”就这样对峙许久,萧晗的声音淡淡的自她头顶上方响起,对于朝不保夕,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没有资格提及那个过分沉重的字眼。
抓着他肩的手一下子收紧,他觉得疼了却也只是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当断则断,你还是没有学会。”
尺素一怔,旋即踉跄着后退,捂着嘴吃吃的笑,她温柔的偏过半张脸来,轻轻的问,“我们都还没开始,你要我怎么断?”
没有开始,又哪来的结束?
“我们……就不能试一试吗?”她从没有像这刻卑微着祈求着一个男人,不为长生不为富贵不为权势,只为他一刹那的心软而应下他们的情缘。
然而等了很久,或许只有一盏茶一炷香的时间,她却像是站在彼端的魑魅,看尽了尘世万千变化,历尽了沧海桑田般的疲惫,明明累的很,却并没有想要放弃,还那样目光灼灼看住要算计一辈子的猎物。她微微喘着气,甚至还笑了笑,“不要紧……”她能等,她最擅长的不就是等吗?或许很少有人能发现,萧晗其实有颗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柔软的心。
其实她是有些感谢当初祁风璃对自己的‘栽培’以及对自己下了必杀纪云卿同萧晗的命令,若非那样她又怎会遇上萧晗,她又如何能学得魅惑男人的本事,如何有可能将这个男人最最终终抓在手中,不让任何人觊觎?
萧晗没开口说话,老鸨自然乐得做个好人留下了尺素。虽说按先前说好的,尺素要在大堂帮忙。可老鸨总觉得她和萧晗之间总有着那么些许的暧昧存在,偶尔目光扫过,都能瞥见那眉目间的丝丝情意。也因着这,她便寻了个名头,将尺素拨到萧晗房里伺候。
单洙原先不同意,被老鸨叉腰顶了一句后闭了嘴,他虽是默许了,却还是偷偷拉过了老鸨,叮嘱她定要想方设法别让叶宁见到尺素。
他不说还好,一提醒女人天生的好奇便会勾了起来,同样身为女人她自是不会为了这八卦去为难尺素,但老鸨深知单洙那人嘴巴严的很,也便暗暗存了个心,想先探探叶宁的口风,偏生不巧的是,叶宁在外被事绊住了,没有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心里免不得猜是单洙动了手脚,可她也只敢心里想想,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
尺素很感激老鸨,更因为事关萧晗,所以越加尽心尽力,她本就伺候过萧晗一阵子,因此对他的喜好都很是熟悉,然而随着更贴近彼此的接触,那隐藏在平静下的问题也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
她知道萧晗身子不好,却不知道他已经严重到随时可能死去。
她清楚萧晗有他的骄傲,却不知道这份骄傲可以为了他在意的人生生放下。
她明白萧晗那颗心的柔软,却不知道其实它温柔的可以承载所有。
那个骄傲而又漂亮的男人叫她心疼。
他们下一盘棋的功夫尺素在屋里已经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次,叫单洙瞧的极不自在,偏生她的动作放的很轻,言行举止也叫他挑不出错来。
萧晗连日来棋艺大涨,两人厮杀已久都没能分出胜负,然而因为时不时的分心叫萧晗抓住了一处破绽,一子落,单洙是前无出口后无退路,必败之局,彼时尺素端了果蔬进
来,见此微微一笑,举着果蔬转眸看向萧晗,眼神说不尽的专注和柔和,看的单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两人现在可够腻味的。
他忍不住拿眼去看萧晗,却见他只是微怔了下,便笑着点头,取过了一片,塞入嘴里慢慢咀嚼,如今看去,倒是多了那么几分沉稳和优雅,少了几许狂傲。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尺素再一次出门时,单洙终于忍不住开口,“叶宁总不可能永远呆在外面,他要是回来必定会见着尺素,到时候……”
他的话音在嘴唇碰到一片果蔬时被生生打断,他惊愕的瞪大眼,咬一口然后呆呆看向萧晗,印象中萧晗喂自己东西还只限于他的童年时候。
萧晗见他那大睁着眼的样子,不由笑弯了眼,“单洙,你也有这个时候。”
单洙怒了,恨得一拍棋盘,“跟你说正事呢。”
他仍旧是笑,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因为是有人用心洗好切好,他便怀着感激之情,用的认真。待吃的差不多了,他才随手拉过一旁的锦帕细细擦着手,淡淡道,“她没地方可去了。”
“宫里难道不是好去处?”单洙冷冷一笑,“别忘了她为了莫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以前不是这么刻薄的。”萧晗皱了皱眉,想了半天却只能想到刻薄这个词,然而话才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是一根针,生生刺了单洙的心窝一下,他抱歉的说声对不起,两人便是无语。其实萧晗知道单洙是把自己当亲人看待的,他可以一时善心,可一旦威胁他关心的人的安慰,那一份善心也可以被他暂时剥离,正因为有单洙和爹娘,自己才有着活下去的念想。
“单洙,她说她爱我……”萧晗伸手按住单洙急欲起来的身子,微微笑着说话的样子,有一刹那让单洙以为自己看到了枢念,以前萧枢念说起云卿时的模样,也如他这般会沉溺人心的温柔。
“我本是不信的。”萧晗的目光看向外面正静静听着老鸨吩咐的尺素,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来一笑,重又低下头去,单洙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发毛。
“既然不信,那为何还要留下她,送她进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宫里住着的,大多都是疯子,她已经痛过了十年,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再痛一辈子。”萧晗笑着挑眉,眼神灼亮,只是片刻之后那丝灼光又黯淡下去,“只是世人只能看到一个光鲜的外表,再浓的深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薄,她也许是真爱我,或许只是想要一个忘却莫桑的借口……”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
“我有你,有爹有娘有叶宁,我本来以为的圆满却在见到她为莫桑付出的一切后,觉得有了缺口。”萧晗伸手按向了自己的心口,指了指,笑,“好几次这里都觉得有些空,她说爱我,想和我一辈子的时候这里会有感觉,一跳一跳的仿佛在慢慢变得正常。”
亲情,友情他都有了,独独缺了爱情。都说七情六欲才是完整的人,他显然是个不完整的人,也是个临到死时寂寞的想要人陪在身边自私卑鄙的小人。
话到此刻,单洙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先前的反对在此时也没了声息,最终也只余一句那也不必非她不可的嘀咕。
却只有萧晗明白,自己趁着叶宁不在的日子,将萧晗的本性无论好还原原本本暴露给那个人知道,凡此种种,是给彼此时间,那样当他终有一天死去,才不会让一个痛彻心扉,一个死不瞑目。若人生是场局,他又何尝不想斜倚棋盘指点江山;若人生必定要经历爱恨情仇,他又缘何不愿爱一场。
无论是怒斥她当断不断还是寺中为她移祸皆是出自真心,她口中试一试的提议是如此的诱惑人心,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把持不住。
‘啪’一声将指尖的棋子拍落,清脆的声响震的单洙一愣,一抬头看到萧晗灿烂的笑,他听他说道,“尺素,南山的桃花开了,你可愿同我去看一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