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你……”叶宁从小就被云卿护在身边,养尊处优贯了,如今更是一朝帝尊,怎么受得了被人弄进水里,再被这样当作鱼般拖着走的窝囊样子,他气的浑身发抖,却不会骂人,张口闭口就是混账,大胆……
云卿只教得他像枢念那样的温和儒雅可却没有教他心计,他有枢念的儒雅温和却没有枢念的狠心,如果放在盛世和忠臣遍地的朝代,他定然也会是个好皇帝,能被人称颂是明君,可偏偏这朝里,其实也不太平。
他听到风声,当年的念帝和云卿郡主都没有死,所以他瞒着栖梧城里的几位大人,派人四处打听枢念他们的消息,一经探得,就偷偷摸摸的来了,随身也只带了几个侍从!
小太监在水里扑腾的差点丧命,忽然有根鱼竿递到他跟前,他楞了楞,见是箫晗递过来的,瞥到他嘴角的笑,小心肝吓的直哆嗦,可再怎么怕都没的命来的重要,他慌忙抓着那根钓鱼竿,神气活现的往家里走。
一路上叶宁和小太监吃了不少的苦,可他们越惨箫晗就越开心,应该这么说,很久没有这么舒爽过了,这淡竹坞的人他都欺负遍了,再欺负他都觉得无趣了,难得今天能遇到两个……呃,活宝!
“爹,爹你快来看,我抓到鱼了……”箫晗的声音清脆好听,听在叶宁心里却跟恶鬼发出的诡笑差不多。
“混账东西,朕……我,我才不是鱼……”他费力的想要站起来,他好歹也是一条龙,就算不是龙也是一头虎,虎落平阳被犬欺,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抓着宫中侍卫好好学学武艺,否则这会怎么会受制于人,还是个比他年纪小好多的人手里。
枢念在屋子里一愣,他当真没有料到箫晗这么快就抓到一条鱼来,云卿却是被这鱼弄的有些好奇,跟着出去瞧。
这一看,就瞧见自家儿子当真是抓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回来,看那成色,还鲜的很。
云卿看着叶宁那张酷似叶倚琛的脸,不由苦笑着出声,“晗儿,放开他吧!”
“云卿……”颓自狼狈的自怨自艾的叶宁猛地听到个陌生到了熟悉的声音,霍地抬头,直愣愣的看向从屋子里出来的两人,“念……”
惊愕莫名,他将头转向箫晗,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然后眼前一阵发黑,“云卿,他,他不会是你儿子吧?”
枢念对于叶宁的出现,心里可没有半分的高兴,但是云卿在这里,他不能有什么表示,只能将笑堆满了脸庞,他和云卿对于有人能找到这里来并没有表示半点的讶异,显然早有料到,他笑着走过去几步,将得意不已的箫晗拥着,笑道,“不错,这是我们的亲亲儿子,箫晗是也?”
箫晗忍不住一个哆嗦,感觉恶寒,不过他很好奇叶宁的身份,可如果要让他道歉,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所幸枢念也是个极护短的人,又有一层叶倚琛是他情敌的关系在,自然是处处帮着箫晗。
几个人才一见面就是一片火焰腾生,小太监是有见过云卿的,可是没有见过枢念,一时也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看叶宁处处对他忍让,间或还有点害怕的份上,他对箫晗的怨恨被自己生生堵在心口不敢发,看自己主子也一副刀俎上的鱼肉模样,他更不敢开口让主子替自己报仇,所以,只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猛瞪箫晗。
箫晗却每每都将他抓个正着,看到小太监尴尬的脸色,他还附送个灿烂笑过去,自此更将人吓的一颤一颤,枢念一一看在眼里,或明或暗的纵容让箫晗终于感觉自家爹爹是站在这一边的。
这一切云卿都看在眼里,只不过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宁是不敢在这里造次的,就算云卿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却有点怕枢念,“云卿……”他向云卿看过去,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他们过的似乎不错,如果自己让他们帮忙,可会同意?
“出事了?”云卿不动声色的倒了茶给他,轻蹙了眉头,箫晗一下子来了兴致,扒着枢念的肩往外。
“不,不是……”叶宁有些尴尬,想了片刻他才抬头正色道,“云卿,我想明白了,我还是不适合在那个位置上。”
“你不适合,难道莫桑适合?”云卿悠然反问,她看了枢念一眼,慢慢摇头,“可是我觉得,他不适合!”
枢念眨眨眼,笑嘻嘻道,“人是会变得嘛。”
叶宁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恭谨低头,“先皇所言甚是!”
只这么几个字就让枢念一噎,听着感觉晦气,他摆摆手,才将头转过来,便发现箫晗眨眨眼,似乎很好奇,“爹爹,先皇?这是怎么回事?”
枢念抽空往叶宁那边看过去一眼,只觉得这小子怎么看怎么怪,说他像叶倚琛吧,其实也不尽然,说有点自己的影子,然也只是形似神不似。
叶宁察觉到枢念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朝他款款拜倒,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卿看向枢念,微微抿嘴并不说话,虽然这家里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她来当家,可一旦遇到这样的大事,还是要靠枢念的意思,毕竟他才是那一个端宥皇朝的念帝。
“先……”叶宁张了张嘴,才一抬头就撞进箫晗充满好奇的双眼。
枢念微一沉吟,却低头看向箫晗,笑道,“晗儿想当皇帝吗?”
云卿的眉不易察觉的一挑,正点着桌案的手指也跟着一顿,叶宁眼中精光一闪,倏忽抬头望向箫晗。
箫晗清澈的眼睛眨眨,俯低身子看向叶宁,勾唇一笑,“当皇帝很好吗?是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谁都管不着?”
叶宁一怔,为难的皱起了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思索了阵,才有些迟疑的说道,“按理说是这样的!”
箫晗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一撇嘴,“那我不要了。”
“为什么?”叶宁惊愕的瞪大了眼,眼中的希冀在这会黯淡了些,他直起身才想劝说几句,就看到箫晗眼里露出鄙夷的目光。
“你说当皇帝好,我不知道你是太虚伪还是想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别人”箫晗眨眨眼,眼中一片灿烂,“反正连你都不稀罕的东西,又怎么能让别人稀罕。”
云卿微微点头,朝箫晗投去的一眼中藏着赞许,枢念虽不说话,但那上翘的嘴角还是让箫晗知道自己这次做的不错,也就越加的得意起来。
他笑嘻嘻的看着脸色尴尬的叶宁,“爹爹不喜欢,我不喜欢,总会有人喜欢,把它送给想做的人就成呗,如果你还不放心,可以再观察几年啊,没必要强人所难是不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拍拍叶宁有些耷拉下去的肩膀,笑的欢,“小哥哥你说是不是?”
叶宁听到那声小哥哥,不知怎么回事心就跟着一哆嗦,他勉强挤出丝笑来,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神情沮丧。他自小就有别人无比艳羡的东西,他本以为这些可以随他永远,可是随着长大,他更向往那种足踏天涯的生活,想想看,海角天涯都让你踩在脚下的那一刻,心情该是何等的激越,他曾也想莫桑该是很适合的,可是却被杜丞相极力反对,并暗示他或许念帝他们还活着,如果能让枢念归朝,那么便会是十全十美……
可,枢念和云卿他们,却不愿意,就连他们的儿子也看出当皇帝的悲哀,不想踏足。
他一时落寞不已,又不想回宫去面对那些如山的奏章和如鬼神般的大臣们,只好赖在淡竹坞,再不提任何事,却留在了枢念他们这里,不提离开的事。
小太监虽然害怕箫晗,可叶宁呆在这里,他是死也会守住的,因此只好每每都伴在叶宁身边,箫晗嘛,自然是能避就避开!
叶宁长的虽不如箫晗俊美,可他的气度不凡,全身又有种高贵的气质,待人接物是温和以待,自然是惹得淡竹坞这里的姑娘芳心大动。
“箫晗……”这日,箫晗才扯着单洙一同出去,路上便碰到有村里的姑娘红着脸等在路边,单洙碰碰他的肩,笑的狡黠,“难得啊,才这么会就桃花满身了!”
冲他得意的一笑,箫晗大摇大摆的过去,谁知道人家姑娘羞答答的将一个贴身的荷包递到他手上,扭扭捏捏了会,才红着脸道,“看在咱们是同村的份上,帮我交给叶公子啊!”话才说完,人就羞红了脸,捂着嘴跑了。
箫晗的脸一会红,一会变青,一时又转灰,捏着荷包的手不停的发抖,单洙在边上想笑却又不敢,忍了好一会才走过去拍拍他有些僵硬的肩,“好了……呵呵,咱们走吧!”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那个叶宁有什么好!”箫晗气的咬牙。
单洙在心里嘀咕,人家再怎么不好也是个翩翩儒雅公子,这一张温和的面孔可最
会骗人,想当年的箫枢念可就是这样骗人的。“是啊是啊,叶宁是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他一顿,成功的将箫晗的注意力引了过来,“他的外表光鲜,他比你成熟,他比你……更适合做夫婿……”
“为什么!”箫晗几乎要跳脚。
单洙笑眯了眼,含笑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的看了遍,忍笑道,“你难道要人家姑娘又当老婆又当保姆的?”
箫晗一想也对,怪只怪自己年纪还小,不是他个人的魅力问题,他忍不住扯扯嘴角,才想说话,却不料单洙的双眼一眯,冷笑道,“听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也够了吧?”
有人从藏身的树上翩然而落,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却是影子,小安子从不远处不停的擦着汗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箫晗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花了一张脸,“你们是来接皇上回宫的吧?”他殷勤的跑到小安子跟前,看影子那张面孔也是个难伺候的,他扯着小安子的手臂一直把他往家里拖,“你们怎么才来,皇上都等你们很多天了呢!”
“呃,你,请问……”小安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这个少年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皇帝失踪这可是大事,要不是杜丞相给他们提点,他们也不会往这里找来。
箫晗才不管小安子再想些什么,他现在只想要叶宁走,拽着小安子往屋里来,枢念和云卿恰巧就不在,叶宁看到小安子出现,脸色一变。
他自小就是小安子和影子拉扯着长大,于他来说,两人并不是奴才,而是亲人。此刻见小安子已经追到了这里,就连影子也是面无表情的跟在后边,他心里闪过些愧色,走上前来,“回宫吧!”
箫晗闻言双眼一亮,只是叶宁都说要走,小安子和影子却开始踌躇,单洙在边上瞧了眼,冷哼了声,“他们若是想见你们自然会见。”他的话说的很清楚,影子皱了皱眉,思付了片刻,才伸手去拍小安子的肩,“走吧!”
“可……”小安子咬了咬嘴唇,他想再见枢念和云卿一面,只是听单洙的意思,似乎是他们两个不想见他们而避开了。
“他们过的很好!”叶宁轻叹了声,目光划过箫晗那怎么也掩藏不住笑意的脸又划了开去,这里面,最想他走的人,也就是箫晗了。
箫晗开心的眯着双眼,朝走远的几人挥挥手,“再见小哥哥啊,有空没空都不要再来了,至于落水之仇,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还你啊!”
单洙一皱眉,这样的承诺怎么可以随便乱给,却不料叶宁早已顿住了脚步,目光灼灼的转过脸来,“当真?”
“当真!”斩钉截铁的话语,他却不知,自己一口已经将自己卖了,当多年之后回想起如今这一刻,个中滋味,谁又会懂。
多年后,世事变迁,叶宁渐渐长成年轻的帝王,在肱骨之臣的辅佐下亲政,他由云卿一手教来,学来了念帝的温和,却学不来他处事的霸道和睿智,所幸有杜谦和徐祁烟护着,万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可是那一个早被废在洛邑的废太子萧莫桑,却岂肯罢休。
天宁帝十年春,帝狩猎西郊,于围场遇美一人,迎回宫中册封贵人,荣宠一时。三月后,宁帝遇刺,湄贵人不知所踪。《端宥·宁帝卷十三》。
望日崖侧,十里桃花,花开灼灼。
若说白日里,那桃花开的烂漫,灼灼的红色,像是大火蔓延。
而夜里,就算再怎么绚烂,也只能漆黑一片。
只是这一次,那十里桃花在望日崖,是当真烧了起来。
火是从夜三更时,从桃花林中那一个竹屋子里烧起来的。只瞬息的功夫,就将近旁的桃花都染了红色,蔓了开来。
那竹屋子里,却有三个人,并不管那渐渐变大的火势。
一人笑着坐在位上,悠闲的喝着茶,他的腿上温顺的伏着一个女人,极是听话的靠着他。
而地上,咬着牙跪着的女人,面貌与那个女人相差无几,只是眉眼稍微有些不同罢了,但不可否认,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要认出来谁是谁当真不是件易事!
“这世上只有一个温茗,怎么可以出现两个苏湄?”温茗说这话时,手腕一动,挑着茶杯里的细沫,头也不抬。
苏湄猛地抬起头来,视线却只是盯住温茗膝上的女人,“你到底想要怎样?”
“很简单,离开萧莫桑,跟我走。”温茗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苏湄伸出了手,“那个人,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苏湄你明不明白。”
“你到底想要怎样?”苏湄眼中的灼光迅速黯淡下去,却仍是抬头,死死的看住了那个有着和自己相同面貌的女人,眼中一时闪过痛楚,低低着道,“苏眉,你到底想要怎样?”
伏着的苏眉身子颤了颤,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做这世上,唯一的一个苏湄。”她说着,唇上缓慢挑出个苏湄十分熟悉的弧度,“你看看,像不像,苏湄的每个动作,我都会做,很像很像……”
温茗闻言,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啧啧叹道,“你听听,另一个你多听话,苏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做我身边独一无二的苏湄,要么,死!”
苏眉的脸刹那间有些苍白,飞快的瞥了眼苏湄,她颤缩着往温茗怀中靠了靠,不是她不念亲情,实在是如今这个状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温茗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苏湄。
苏湄却低着头,双手死死的捏紧,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温茗脸上浮出一抹怒容,“怎么,你还在等着他来吗?”
他的话音未落,竹屋子外边就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渐渐吵嚷了起来。
莫桑平静的看着那烧起来的熊熊大火,那一大片火红色,将他的脸映照的斑驳,棱角分明,透着冷俊的脸上,嘴角不经意的一扬,露出一丝冷笑。
“王爷,苏姑娘还在里面……”
“恩?”眼尾上笑意一荡,却让人心上跟着一寒,连身体都要颤抖起来。
“苏,苏姑娘还在里面呢……”
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箫莫桑看着那烧的越来越盛的火,阴鹜一笑,“那又怎么样?”这个人如今已经不是洛邑王身边乖巧听话的苏湄,而是刺杀宁帝的刺客,斩草不除根不是他的性子。
苏湄紧紧捏起的拳头蓦地无力的松软开来。缓缓抬起的脸上,一片惨白。
温茗得意的大笑起来,“如今你可看清那人待你的心,恩?”他说着伸手要去扶她,却不料眼前的人猛地错开他,整个身子直冲窗户而去。
‘哗啦’一声,漫天大火中,一袭青衫飞掠而起。
“啊,苏,苏姑娘……”有惊呼声喋喋响起。
她的双眼却只向那人的黑袍深深一望,凄绝一笑,“你想要我死,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然后身子一跃,纵身跳下了望日崖。
媚药魅惑了君王,她只求了一晌贪欢,所为的也不过是他的千秋大计,得到这个结果,是谁的错,她的错,一切的一切,她只得到了四个字,咎由自取!
幽暗的宫殿,静谧的无一丝风涌,虽然有不亚于清乾宫的恢弘,但这里却无端透着股死气,连虫鸣鸟叫都不见得有几声。
此刻,紧闭着的殿门被外面的人轻轻一推,霎时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一脸木讷的宫女端着放了药碗的托盘,一步步往那张并不安静的大床走去。
许是忘了重新关上殿门,宫殿外的风吹刮了进来,逗弄的烛火不停的摇曳,大床周围布着层层帷幔,因风而动,隐约露出里面一个不安蠕动着的身影。
带着濒死的喘息,痛苦压抑着的呻吟,一只手忽然从帷幔中摔了出来,修长的手指上早染上了青色,一根根都痉挛着,这只手极力的抓着床褥,抠的死紧,五指的关节因此都泛了青白。
“皇上,该用药了!”宫女缓缓在床前跪下,平凡无奇的脸,将所有的表情都掩藏,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好似一滩死水。
叶宁没有说话,只是抓着床单的手更加用力,那青白的指节几乎都要成刺扎穿出来!
“该用药了,皇上!”宫女的声音依然机械,在最后话音结束的刹那,动作极快的探手拂开了不断颤动的帷幔,接着手一抬,就扣住了叶宁的下巴,将碗中的药一下子灌进他嘴里,一滴不剩。
‘咳咳咳……’叶宁不停咳嗽,胸口的伤几乎有了裂开的迹象。
确定他已将药喝尽,宫女面无表情的取出袖中的纱巾,替他擦去嘴角的残液,才躬身退下,叶宁费力的半趴在床榻,苍白
的脸上看不出曾经的高贵,只有濒死的痛苦。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飘过一丝熟悉的香味,淡又熟悉的味道,是他曾经肖想过多时的。拼命咳嗽的人心口一个抽搐,极力的抚着,他缓缓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努力挤出抹笑来,“朕,朕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着锦绣裘衣的女人,如云的墨发梳成宽松的髻,头上简单的插着一支玉簪,说不得的俏丽可人。
“皇上……”苏眉站在殿门口朝叶宁轻轻一笑,美目中有对这个人的歉疚和怜悯,却没有丝毫的情意,这是她能为苏湄做的唯一一件事,而她还能站在这里,只是趋于本能,想要活下去。
叶宁狼狈的趴在榻上,隔了一个殿的距离,与她遥遥相视,看了许久,他才黯然的低头,“朕果然,当不得这个皇帝。”
再怎么提防着萧莫桑,还不是让他洛邑王有了可乘之机,他为鱼肉,而洛邑王萧莫桑,是那把决定他命运的刀。
苏眉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本就忐忑会让叶宁认出来自己并非真正的苏湄,可看他这样子,竟丝毫没有起疑,她犹豫了些许,终于踏进去一步,“若是……”
“若是有机会出宫,皇上可愿一试?留得青山在……”她再靠近一步,脸上的笑容真诚的过分,“不愁没柴烧!”
干涩的咳嗽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接着是更让人心揪的喘息,眼中唯一的灼亮褪去,叶宁重又缓缓将身趴下,他费力的按着胸,死死的闭上了眼,“你又何必再来试探朕!”
“这个皇位,洛邑王想要朕便给他,他……”他苦苦一笑,似想伸过手去,只是手指抬了抬,却终究无力垂在床侧,“你走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面上有瞬息的惊讶,苏眉眼中有丝羡慕亦带着怜悯,她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着苏湄,他定是早知道苏湄是洛邑王的棋子,进宫只是想要刺杀于他,却还是什么也不声张,只赌他的命求了一夜鱼水之欢。可现在,一个坠了深渊下了黄泉,另一个却还要在世上苟延残喘!
“皇上!”她轻喃出声,半跪在榻前,纤长的五指抚向叶宁后颈,眼中目光闪烁,接着只余一抹甜笑,“请安息……”
殿外一声洞箫的幽鸣之后,床榻上的人在顷刻间一声闷哼后亦再无声息,苏眉怔怔看着那包裹在龙袍下羸弱的身体,有那么个刹那,给人一种错觉,这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水里的一尾鱼,离了水断了呼吸……了无生趣!
走出殿外时,抬眼便能看到那株从夜合院里移栽过来的树,温茗一袭嫩柳长袍,站在夜合树下,伸手拉扯着枝叶,似乎想到什么好事,让他嘴角带起些俊逸笑容,听到身后衣料摩挲的响动,他拈着树枝转身!
苏眉顿住脚步,朝他敛眉淡笑,“主人!”
那双如含春涧的眸子在她脸上一转,眉宇间一笼失望飞快消散,他朝她招手,一如当年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女子时的温柔,“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苏眉移身到他跟前,顺着他的意思伏身在他怀中,听他在自己头顶上方似笑非笑的接了一句,“怎么她就不能乖乖听话……”食指轻抬起她的下颚,拇指攫着不容她逃离,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目光却早已迷离一片,“我会好好疼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睫羽不停颤着,她极力告诉自己她如今是世上唯一一个苏眉,可脑中这个念头才起,他却已经放开了她,声音变得冰冷,脸上的表情带着专属于温茗的挪揄和冷酷,“去吧,皇帝驾崩,也该有洛邑王忙的!”
抬头瞥见他身影远去,却是往宫门方向,苏眉静静立在原地,直至疾风扫过落叶,皇宫敲起哀钟,身边有人来来往往,胆小的太监面色惊惶,从她身边跌撞着跑过,焦灼惊慌的声音游走于寂寂深宫: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洛邑王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他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经过苏眉身边时只不屑的冷笑了声,那浸血入骨的冰冷让她打了个战栗,按萧莫桑的狠戾,她本来该和苏湄一个下场,可她有温茗,她拼命抱着这根浮木,活了下来!
一只手忽然拍上她僵硬的肩膀,邪肆的气息仿若就在耳边,“生来一张面孔,气度却极有分差,可惜,可惜……”
她一惊,猛然转身,入眼的那个人已年近中年,一身柳色皂衣,背影极是潇洒张扬,她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人一双含着情透着伤的眼,笑起来给人邪佞的感觉,听说是叫虞柳!她和苏湄被洛邑王救起后从小养在王府,对这个虞柳并不陌生,知道他有一个貌美的妻子,知道他有一个聪明的儿子,笑起来三分情七分邪,苏湄曾阻止她靠近,说这个人很危险!
苏湄说的什么,都有她的道理在,她也就听话的避开,当年在洛邑不知帝都人事,直到了栖梧,才知道这里有几个人极是出色,阴冷丞相,邪肆尚书,簪花侍郎,可却也随着当年念帝遇刺,尚书被赐死,柳氏一族被赶出帝都,而侍郎却再不能簪花风流,三个人,最终也只剩下一个丞相在!
“尚书柳昱,幕僚虞柳……”喃喃咀嚼着口中这两个名字,心头百转千回,‘吱嘎’一声重响,她懵然惊醒,缓缓转身,正巧瞥见那抹柳色的影子在缝隙间闪过,随即殿门紧闭!
殿门口太监宫娥跪了一地,只有她还站着,面上表情变化莫测!
经云殿内,已有人进来收拾了番。
凌乱不堪的床褥已重新换了一份,躺在榻上的人一身华服衣冠,一如之前的儒雅俊美,生就的高贵。洛邑王站在床侧,看着叶宁嘴角残留的一抹苦笑,摩挲的手指忽地一顿,眼中阴霾一盛,看向战战兢兢侯在一旁的太医,“你不是说……皇上能再撑个十天八日的,恩?”
从知道皇帝驾崩始,太医的身子已经抖了快有半个时辰,扑腾跪在地上,“王,王爷,臣该死,臣……”他一张脸早变得惨白,颤巍巍开口,“臣开的药确实没错,只……皇上去意已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臣赶到时,皇上已没了呼吸心跳……”
“没用的东西!”重重一脚踹在太医心口,洛邑王一脚用了全力,竟将他踢的惨叫了声晕死过去,他回头看一眼躺着的叶宁,渐渐皱起眉。
一直未说话的虞柳这才低叹了声,越过他往榻上走去,瘦削的手指准确探向叶宁的脉搏,却摸不到丁点的生息,“皇上!”他轻唤了声,却没有得到回答。他不禁起身慢慢将手拢进衣袖,低垂着头道,“许是真的死了!”
眼前蓦地漏进大片光亮,虞柳讶异抬头,看到洛邑王擒着烛台已经站到床头,那支宫烛烧的正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耳边不停响着,烛上滴滴红泪蜿蜒而下,瞬间就将光滑表面腐蚀的斑驳,他心一动,忍不住低声阻止道,“王爷不可……”
他的话声还未落,洛邑王的手腕已然翻动,烛台倾斜,滚烫的烛泪尽数往叶宁脸上泼去,宫内特制的蜡烛虽比平常的那些要更耐用些,闻来也能使人安神,可宫中的人谁都知道,烛泪会腐蚀皮肤,一般宫人换烛时都会戴上护手的东西,可洛邑王竟然……
‘滋滋滋’的响动乍起,渐渐有一股难闻的焦味传来,叶宁俊美的脸上慢慢汇聚了大片厚厚的蜡层,红与白给人种诡异的视觉冲击,他静静躺在床上,嘴角那丝笑几乎要变得扭曲而又狰狞,虞柳的脚步一个踉跄,要跌倒之际却是洛邑王一手拉住他的手以防止他摔倒。
他的嘴角抿出一个笑来,看着手上的烛台喃喃自语,“看来,真是死了……”
“来人,传本王令下去,皇帝驾崩,举三日国丧,后宫无子嗣的宫妃,二品以下陪葬皇陵,皇后四妃尽数送入明月庵,立刻执行!”
殿外哭声一片,早已闻讯赶来的宫妃一齐跪着挤做一团,她们从秀女时便斗起,斗到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侍卫们围上来要执行王令,有些人不想死,向他们跪下嘤嘤哭着求饶,而四妃却早听得明月庵三字时面色如土,唯有皇后理了理身上的凤袍,面上的泪还未干,笑容却极灿烂,眼中笑意,温柔如水,“皇上,您等等臣妾……”
“砰”声重响,一国之后就那么撞死在经云殿外的廊柱上,人群中有瞬间的寂静,然后是一声尖叫,童妃叫骂着洛邑王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也跟着撞死在柱上。
殿外吵声斐然,尽数传入两人耳中,虞柳脸上的惊骇已经过了,只默默看着年轻的男人,想不到这个人的心,无情至斯。
感觉到虞柳的注视,洛邑王伸出手指将烛上的火剪灭,看着那青烟袅袅,眼中的灼亮就算在暗色下,也惊人的在烧,“师傅,我的手段,比起当年的念帝,孰强孰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