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陆显知惊愕的目光,徐承裕淡淡一笑:“我这些学生们虽然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没吃过什么苦,但毕竟是半大小伙子,倒也有把子力气。打打杂跑跑腿,供大人日常差遣应当是没问题。”
陆显知有些踌躇:“徐先生,鹿溪书院的学生个个都是我朝未来的栋梁,怎可屈尊降贵做那样的粗活呢?何况外地过来的流民本就不怎么服管,若是出个什么意外,让贵书院的学生磕着碰着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鹿溪书院的学生大多出身世家,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儿,来头背景都不小,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里的长辈找上门来,陆显知一个小小的知府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徐承裕看出他的顾虑,说道:“陆大人放心,我是鹿溪书院的山长,这话又是我先提出来的,过程中若真有问题,自然也是落到我的头上,与大人无半点关系。”
“何况他们以后多半都要入仕为官,若是不能真正地晓民疾苦,知民艰难,将来又何谈当个为民着想的好官、清官?怕不是我辛苦教导多年,倒养出了一群朝廷的蛀虫!”
徐承裕目光灼灼,语气温和却包含着决心:“陆大人,便当是给他们一个磨炼成长的机会,如何?”
陆显知动摇之际,顾云霁和程炎适时站了出来,拱手朗声道:“鹿溪书院顾云霁、程炎,愿率先作表,听凭大人差遣!”
见状,陆显知长舒一口气,再不犹豫:“好!鹿溪书院不愧是江南名校、我杭州府的至高学府,有徐先生如此深明大义的山长,又有如顾公子、程公子这般果敢先决的少年英才,鹿溪书院何愁不兴旺?学生何愁不成材?”
说着,他紧紧握住了徐承裕的手,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徐先生放心,等流民之事了结,我一定为鹿溪书院写篇旌书,好好地表彰一番!”
拿不出实利,便只能给名了,陆显知不是傻子,他不可能让鹿溪书院真的白干一番,什么报酬都没有。好歹要给些褒奖赞扬,让民众知晓他们的光辉事迹,令美名远传才行。
徐承裕微微一笑,也不拒绝,对着几人道:“如此便就说定了。我和陆大人留在这里再做些安排,程炎你先回书院,通知大家收拾准备好,尽快下山帮忙。云霁你去粥棚吧,那的人手应该是最缺的。”
二人齐齐应声:“是。”
时间宝贵,众人不再闲聊,开始各忙各的。
杭州府城外,一个衙役敲着锣鼓,走在施粥队伍的前列,冲着流民们大喊道:“官府放粥啦!官府放粥啦!不要挤不要抢,都有的!排好队,老弱妇孺在前!”
听到此话,饿得有气无力的流民们顿时有了精神,双眼放光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快速冲过去,又顾忌周围那些形容肃穆虎视眈眈的官兵,于是只得放缓了脚步,不敢肆意冲撞。
昨夜才闹了暴乱,如今流民里的青壮年都是被分散着严格看管起来的,这会儿能够第一时间喝到粥的,只有那些看管较松的妇孺老弱。
剩余的那些成年男子,全都被周围的官兵看得严严实实,身上也被搜了个干净,连只破碗都没有。是以这会儿虽然饿得厉害,也不敢贸然动作,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待在原地,盯着远处那热气腾腾的粥桶吞口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老实,比如流民堆里一个满脸麻子的青年男子,就很不服气,试探着叫嚣道:“凭什么他们可以领粥,我们却不能?万一待会儿粥没了,我们岂不是要饿肚子!”
“你吵什么吵!”旁边一个官兵皱眉斥道,“都说了妇孺先来,马上不就到你们了?放心,粥管够,只要老老实实的,都能喝到。”
被吼了一通,这麻子仍不安分,缩着头小声嘟囔道:“怕不是哄我们的。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官府今天就不计前嫌施粥来了,他们能有那么好心?莫非在粥里下了毒,想要趁机毒死我们?”
此话一出,流民们的脸色皆是一变,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领粥氛围,倏地冷了下来。
官兵被麻子激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唰地一声从腰侧抽出半截亮晃晃的刀刃,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再敢煽动人心,老子当场结果了你!”
他声势唬人,将流民们吓得齐齐一抖,愈发瑟缩畏惧,不敢上前领粥了。
正在协助施粥的顾云霁眸子一凝,指着人群里的麻子,对着身旁的衙役冷冷道:“把他给我揪出来!”
衙役动作利落,三两步走到人堆里,一把揪起麻子脖子后的衣裳,不由分说地将他拎了出来,随后一脚踢在他膝弯,逼得他朝顾云霁跪下来。
顾云霁将麻子上下审视一遍,发现他虽然穿得破烂,双颊却还有肉,从方才挣扎的样子看,力气也不小,不似其他流民那般单薄瘦弱,不太像是几个月都没吃饱饭的样子。
他表情玩味,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也是流民?”
麻子莫名被他看得心虚,眼神飘忽道:“是……是啊,怎么,不像?”
“的确不太像。我倒没见过哪个流民从北方一路南下,艰难跋涉数千里,还能有……”说着,顾云霁目光下移,伸出脚轻踢了踢麻子那结实到把裤子撑紧的大腿肌肉,“你这样的好伙食,将身体养得这样好。”
麻子吞了吞口水,对他怒目而视:“你、你管我!反正我就是从北方来的流民,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闻言,顾云霁并没有着急反驳,而是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慢悠悠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从北方哪个州府来的?家住哪?这里可有你的同乡?”
麻子语噎,半晌才梗着脖子胡诌道:“我……我是从保定府来的,蝗灾来了没收成,穷得把房子田地都卖光了,没家!家人邻居都死在了半路,只有我一个人到了这,也没有同乡!”
“哦?是吗,这么巧,一个同乡都不剩?”顾云霁挑了挑眉,姿态从容,“不过我听着嘛,你这说话的口音不太像是保定府的。”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凉了下来:“倒像是杭州府本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