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冰冷地高坐在御座上,眼中积蓄着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阴霾。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头深深的垂着,谁也不敢抬头。
殿外的热风吹进来,大家都是汗流浃背,沉闷的空气像是让人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皇帝的问话仿佛是破开迷雾的利刃,在大殿中回响。
派谁去江南,这件事情,谁都不想去。
江南的官员一直都是抱团在一处,而且,光光是抱团也就罢了,那些下拨的银子,究竟进了谁的口袋,臣子们心知肚明。
谁也不愿意去做这个捅马蜂窝的人。
一个不好,可是会落得尸骨无存的。
见没人回答他,皇帝咬牙启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每年户部拨下去的赈灾款究竟去了哪里?谁能和朕说说?”
“前一刻还在说今年各处风调雨顺,现在就突然百姓流离失所了,好!好得很!”
“你们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了朕的大笑话!”
所有大臣们垂着头,不敢大口喘气,简直快要憋死了!
许晗跪在队伍里,这样的事情一般轮不到她来说话,于是她状若鹌鹑,垂着头,看着光滑的地面。
臣子们不说话,三皇子倒是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说要去江南赈灾,但被皇帝给驳回了。
最后皇帝点了两个在朝堂上名望较高,正直名声在外的官员去江南赈灾,同时还点了金吾卫的侍卫保驾护航。
“你们二人前去,定然要将此案查的清清楚楚,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也还朕一个吏治清明。”
“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们便宜行事,朕,替你们担着。”
这简直是给两位官员吃了定心丸,江南的水本就很浑,上下勾连,如果真要查到底,那就是朝堂也要震三震。
他们本来摸不准应该查到哪里为止,现在陛下金口移开,他们也就有了想法。
同时,皇帝还把一连串的钦差的名目行头都封给了两位官员,十分干脆。
不能不干脆,江南如今的形势,都已经要官员私自冒险才能上奏,可以想象多么的严峻。
朝堂上如此乱象,他是天下之主,脱不了干系,这两位官员是替他去查案,他就要给予足够的权利。
同时,皇上忽然道,
“金吾卫指挥同知许卿会一同随行为你们护航,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商量着办。”
许晗本来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点名,要不是边上的同僚推了她一把,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来,没想到皇帝老爷竟然让她跟着下江南……
她偏偏抗拒不得,她扁了扁嘴,跪下领旨。
下了朝,许晗刚出议政殿的大门,就被后头急急忙忙赶来的崔海给叫住了,言明陛下有请。
她跟着崔海到了偏殿,见了皇帝。
她本以为去江南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偏偏皇帝点了她出行,这会皇帝叫她过来,分明是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吩咐。
她正要给皇帝见礼,皇帝摆摆手,“起来吧。”
自从许晗将那个秘密告诉皇帝后,皇帝对她的态度随意了许多,仿佛亲近了一些。
他坐在御案上,盯着她看了会儿,慢吞吞抿茶,看看左右。
崔海机灵的将人都带了下去,他这才招手让许晗上前,深深望着她说道,
“朕已经见识过你的机智,那么接下来你告诉朕,朕能够相信你吗?”
许晗微顿,接着麻利的撩袍跪下,“陛下若有吩咐,臣绝对誓死效忠。”
皇帝让她起身说话,道,
“朕让你去江南,固然是让你去保护钦差的安全。”
“但除此之外,是因为还有密旨要给你。”
许晗心口微提,抬起头来。
皇帝倒是没有再卖关子,从御案上拿出一封封了口的信笺递给许晗。
“这里头有朕吩咐你做的事情,同时,也给了你密旨,让你便宜行事,不得已的时候,就是随行的官员都要听你的。”
“但这份信,你现在不能打开,需要去江南后,再打开,上头要做的事情交代的很清楚。”
说着,皇上略略直了直腰,“事情办好了,回来朕再提拔你。”
许晗脑子里一时间闪过许多的念头,她最后道,
“陛下,只是查探信封里您吩咐的事本身,还是与之有关的人和事。”
皇帝对着门口凝眉了会儿,最后说,
“但凡是跟它有关的,都来禀朕。”
“但是你不能走漏消息,如果走漏了消息,就是朕也不会保你,你明白吗?”
许晗敛神,连忙点头应是。
她心里却暗暗叫苦,也不知是个什么要命的事情,皇上竟然交给她。
同时,还给了她那样的权利,随行官员都听命于她,这件事定然很大。
“朕等着你的好消息。”皇帝合上茶盏盖,“下去吧,记住朕的话,无论查到什么,都第一时间禀报朕,还有就是小心为上。”
最后一句,明显又带着一些关怀的意思,这更让许晗揪心,到底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她现在可不可以反悔,不要皇帝的器重?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摊上了,她也只能认命,于是记下皇帝说的,退了下去。
听说许晗被指派去了江南查案,徐氏忧心忡忡的,但皇帝旨意下了,没办法抗旨,只能埋头帮许晗打理起行装来。
许晗的心情也不太美妙,倒不是因为要南下,而是因为天越来越热。
初潮之后,她女子的特征越发明显,尤其是胸前的白绫,这样的热天也是不敢松懈,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每日上朝下朝,回到王府,里面都湿透几层了,若不是她身在富贵,人手足够,衣衫也换的勤,徐氏早早的让人配了蜀地特有的清凉膏药涂抹着,她估计得捂出痱子来。
徐氏心疼坏了,可也没办法,幸好许晗的胸型不是特别的雄伟,否则真是白绫都缠不住。
许晗坐在浴桶里,看着胸前的两团,有些发愁,对帮她沐浴的长缨说道,
“做女人就是有两样烦恼,一样胸前沉甸甸的,还有就是每月总要有那么几天很虚弱。”
她皱了皱眉,“长缨,你说我这是裹的早,要是裹的迟了,会不会更大?接下来天热,外头衣衫单薄,要不我再裹紧点?”
长缨可不敢再给许晗裹的太紧了,一个不舒服,二来许晗终究是女子。
她劝慰道,
“王爷,这倒也还好,虽说夏日衣衫单薄了些,不过这两年也没人怀疑您,熬一熬,天冷就好了。”
她帮许晗擦拭后背,头伸到前头,看了看,抿唇打趣打,
“王爷,您这样挺好的,不大不小,玲珑可爱,也不知是谁,可享福了。”
原本愁的很的许晗,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撩起桶里的水泼向长缨,把长缨给弄得尖叫连连。
两人闹了会,长缨道,“说起来,您身份贵重,也没什么人敢近您的身,接下来您去南边,更没人敢和您拉扯了。”
“所以,王爷别再绑紧了,终究对身子不太好。”
再没有别的好方法,许晗只能如此的安慰自己了。
徐氏因为许晗要下江南,这一去一回,怎么也要三两个月,除去许晗被许暄送去蜀地的那段时间,这是她离开徐氏最长的时间。
因为这个,徐氏进来格外地容易伤感,许晗非常明白她的心情,出发前,但凡人在府里,总尽量地陪在她们身边,但是眼下她却着实也集中不起精神来。
许均那边,书房自从上次那异动之外,最近是安静的很,许均也难得的没来找她的麻烦。
还有她派许勉还有郭正去找宓儿的事情也还没有着落。
她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但一日没找到宓儿,宓儿就要多吃一日的苦,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免有些愁苦。
她坐在书房里,眼前摆着皇帝给她的那封信。
她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有这道密旨交给她,她拿到东西前,想了很多事情,到底还是不明白皇帝除了赈灾,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秘密去查的。
出门之前,于东平他们设了个局,说是给她送行,毕竟许晗这个纨绔,可是他们之间混的最好的。
如今皇上是青眼有加,这简直狠狠的打了那些清流还有奋进弟子的一记耳光,谁说纨绔就永远是纨绔啦。
镇北小王爷用事实说明,纨绔子弟也能办好差事。
于东平一看到许晗就忍不住道,
“啧啧,想不到我们几人当中,晗哥竟然是最出息的,也是去的最远的人。”
想他们最远不过是去郊县打打猎什么的,再远就没有了。
除了萧徴,萧徴当年跟着老承恩公去过一些地方。
此话一出,在坐的人均是一脸艳羡的看着许晗。
本来于东平也是金吾卫的,请求永安侯要跟着去江南,可是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同意。
舒泽悄悄的像于东平使了个颜色,于东平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次许晗去江南是做什么。
他虽然不想事,但身在勋贵之家,就是不想听,那也是听了一耳朵的江南局势如何,这次江南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到底有多棘手。
其实许晗去江南,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他转身想要搭在许晗的肩膀对她道歉,许晗仿佛没感觉一样,动了动身子,去边上的萧徴那里拿东西。
她当然是有意的,从前冬日穿着厚衣衫还罢,如今衣衫单薄,她还是离人远点的好。
于是,她趁着大家真说得热闹,走到窗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她用手扇了扇,假做是坐在人群里太热,过来散散热,其他人见状,倒也真的没说什么。
一个人影坐在她的身边,她偏头望去,竟然是萧徴。
萧徴微微挑眉,手中捏着一只酒盅,和她一起坐着看外面。
忽然,他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许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有。”片刻后,又改口道,“现在有了。”
萧徴一只手肘靠在茶几上,态度有些慵懒,眉眼间带着一丝疲倦,微笑着道,
“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希望父母还能活过来,再大一点,就希望能够打败霍十一娘。”
“等到后来十一娘不见了,我发现这些都不能实现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一生非做不可的事情。”
这谈话有些没头没脑的,许晗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说道,
“男人嘛,总还是有个目标的。这样才不至于迷茫。”
萧徴随意的笑了笑,楼下有人骑着马经过,他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许晗,
“是么,那你知道徐修彦的目标是什么吗?”
许晗听到‘徐修彦’三个字,下意识的就皱起眉头,不过只是一瞬就松开了,
“我又不是徐探花,怎么会知道他的目标。”
“再说旁人的目标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徴仰起头,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语气有些凉薄,
“因为接下来,你要与他一路同行啊。”
许晗闻言,不由得愣住了,“什么?”
明明朝堂上,皇帝并没有点名让徐修彦去啊……
萧徴道,
“徐阁老这段时间被关在家中反省,虽然看着是和朝堂没什么关联,但你也知道,朝堂上下,近一半的人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他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徐修彦是自动去皇帝那里请求去江南的,他不是去查案,而是请外放去了江南一个小县做县令,陛下答应了。
所以,我才问你对徐修彦这个人了解多少。”
“毕竟,因为徐惜莲的事情,你是彻底得罪徐阁老了。”
许晗沉默片刻,平静地道,
“我不了解徐修彦。”
萧徴笑了笑,仿佛是意料之中一样。
因为徐修彦,许晗的心情有些不太好,对着萧徴也有些不耐烦,道,
“世子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徐修彦去江南做县令,那就去做好了,和徐家结下仇怨,我也是不怕的。”
“反正,总不能说去收买徐修彦吧。”
萧徴则是摇头,道,
“徐修彦虽说一直在翰林院,可素有才名,人也聪明,我与他有过接触,他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的人。”
“他去江南,说不定就是受了徐阁老的吩咐,江南那边,你要小心了。”
“坦白说,我是不喜欢徐修彦的,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是不想去收买,比较倾向于让他消失……”
他原本慵懒的气息一敛,变得有些阴暗起来。
许晗见他确实对徐修彦很有成见,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有了成见,偏偏萧徴也是好意提醒她。
这边,许晗在和萧徴讨论徐修彦的事情,王府里,许均破天荒的去而来正院找徐氏。
徐氏正在帮许晗打点行装,要不是不允许,她恨不能跟着许晗一起去江南。
帮许晗收拾的东西就收拾了两马车,看着手中的单子,徐氏叹了口气,吩咐芳嬷嬷,
“算了,晗儿回来后,把单子给她,让她挑有用的带吧。”
“她是去办差,不是游山玩水,真要让她带着这些东西出门,要被人笑了。”
芳嬷嬷在边上安慰道,
“娘娘这也是担心王爷,王爷能够体谅的。”
徐氏苦笑,“要不是我,她也不能遭这些罪。”
外头,小丫鬟进来禀报,“娘娘,老王爷过来了。”
不等她禀报玩,许均就大手一挥,将帘子荡的老高,人看起来有些怒气冲冲的。
一进门,就指着徐氏的鼻子,
“都是你干的好事,如今许晗要出远门,她是能出远门的人吗?”
徐氏如今是看到许均就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呛声,
“什么叫她不是出远门的人?那谁是出远门的人?你?还是说你那宝贝许昭?”
跟着许均一起过来,站在门外的许昭顿时,“……”
许均冷哼一声,“她那小身板,能出远门吗?还有,这趟差事,别人躲都躲不及。”
“别人是躲不及,可她不想躲吗?皇上指明让她去,她能抗旨?你要不想她去,你去找皇上啊。
徐氏怼了回去,她就看不得许均这反反复复的模样,说他对许晗好又不好,不好嘛,时不时又跑来关心一下。
简直是一脑子的石头,时而被压,时而清醒。
都闹不懂他想做什么。
许均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头发虚,于是面上越发的不善,
“她要不出闷头,如今好好的做世子,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话徐氏就很不爱听了,她的孩子,哪里都好,她深吸一口气,
“许均,这是我最后与你说这些话,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明明你上一刻还疼爱晗儿,可下一刻就恨不得她去死。”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因为我,那晗儿到底是你的孩子,她身上也流了你许均的血脉。”
“虽然说晗儿不被期望的到来,我在知道有她的那一刻,恨不能掐死她,可我到底是一个母亲。”
“一个真心疼爱孩子的母亲,我只想她事事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想她吃一点苦。”
她轻轻的用手捂住了胸口,脸色有些苍白,甚至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她身后的芳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恳求的看着许均,
“王爷,奴婢虽是下人,但也不得不说一句,当初明明娘娘已经决定与您井水不犯河水了,是您冲进娘娘的院子,做下那样的事情,让娘娘再度有孕。”
“为了孩子,娘娘忍了,可为何您还不放过娘娘?”
许均踉跄着后退一步,被说的羞愧不已。
站在门外的许昭,面无表情的脸,也变得有些惊骇。
对于父辈们的事情,他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何王妃是父王好不容易求娶进门的,后来又有白氏的进门。
还连生二子一女,而王妃生下许暄后,隔了多年才诞下许晗。
原来,里头竟然有如此的隐情。
徐氏是个决然的人,君若无情我便休,白氏进门后,就和许均分院而居,更是不让他近身。
甚至,她曾经说过,不过是一根黄瓜,脏了如何能入我之眼?不屑用之。
徐氏轻轻的拍了拍芳嬷嬷的手,道,
“今日就一次了结吧,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继续下去。”
她嘲讽的看着许均,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再咬回去,那多脏啊。”
“只是晗儿,是你的孩子,你今日,能否坦白告诉我,到底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对她那样?”
原本就已经撕破脸皮,这下更是遮羞布也不想要了。
许均脸色发青的看着徐氏,
“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许晗那样吗、好,今日我告诉你原因。”
他撩起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徐氏点点头,看着许均一字一顿地道,
“很好!”
她坐在上位,俯视着许均,想要看看他嘴里能翻出什么花来。
倦舞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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