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果真是全身都布满了鱼鳞状的鳞屑,叫人看着都觉不舒服。且随着她脱衣服的动作,她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地上,都或多或少掉落了许多的皮屑。
宁春草尽量隐藏起自己眼中的惊讶,冲她点点头,“躺床上去吧。”
翠翠脸上的面纱还未摘下,看不到她此时的脸是否已经尴尬窘迫的红透。
宁春草显得十分平静,从腰间取下那只黄铜铃铛。
在翠翠躺好以后,她轻晃着铃铛,口中喃喃轻唱,这不像是巫咒,倒像是哄孩子睡觉的小曲儿一般。
翠翠露在外头的眼睛里尽是好奇诧异,但不多时,她的眼皮就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酸……
渐渐的,她合上了眼,呼吸也变得平缓悠长。
“翠翠?”宁春草停下吟唱,轻唤了一声。
躺在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宁春草从袖中取出她那锋利的短剑,走上前来,伸手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新鲜的血液滴落在翠翠的身上,又摘去她的面颊,将血滴在她脸上。
这面积太大,她并未滴落太多的血,否则莫说救人,她只怕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鸿喜,前世你害我性命,今世我取你命来,本是应当。但我念你家中有老母病妹,着实可怜,如此救你家人,你也当死而无憾了。”宁春草低声的嘀咕道。
这话似乎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以安抚她自己略有不忍的心。
看了看翠翠身上的血迹,她含住自己的手指。闭目感受自然之中涌动的力量,手中轻轻摇晃起黄铜铃铛。
铃铛声起,清脆叮当。
仿佛搅动了屋里凝滞的空气,似有风动,引领着铃铛,引领着她,随着自然之力,舞动,跳跃,吟唱。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温暖大手,抚摸着她,抚摸着床上安然静眠的翠翠。
房门紧闭,并没有窗,宁静的小屋里,却像是从外头吹来了一阵阵清爽甘甜的气息。
空气里有铃兰花恬淡的香气,有夏日荷塘的清爽,有秋菊微苦的氛围,渐渐又有冬日落雪的宁静之感。
眨眼间四季变换,神奇的自然之力涌动在这小小的房舍之内。
宁春草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可她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一般,跳跃舞动之中,既不会磕碰了床头,亦不会被绊了脚。
她动作灵巧,身姿敏捷,恍如摇着铃铛舞动的精灵。
妩媚的动作,像是在向天地献上虔诚的敬拜,美好的叫人目眩神迷。
只是能欣赏她这动作的,也唯有天地,并没有旁人能看见。
她舞动之中仿佛不知疲倦,就连呼吸都不曾乱了步调。
铃铛声停,她也在旋转中渐渐停下,风止,周围都安静的像是时间都停止了。
宁春草缓缓睁开眼睛来,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肉身有些疲惫。
她勾着嘴角向床上看去,翠翠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苏醒的迹象。可她的身上,却仿佛剥下了一层粗糙的皮来,露出细腻粉嫩的皮肉。
她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看不出曾经布满鱼鳞状皮屑的模样,光洁*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
只是她身上还未完全痊愈,有些地方,还有未退的鳞屑。
宁春草对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满意,她点点头,轻喃道:“再有一次,应当就可以痊愈。我治你病,留给你钱财,并非没有图。一命换一命,也算公平了吧?”
只是不知道倘若翠翠知道,拿自己的病,换哥哥的命,她能不能甘心?
“翠翠,翠翠?”宁春草上前,摇晃着翠翠的肩膀,她手中的铃铛脆响一声,床上熟睡的人,深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娘子,我,我怎么睡着了?”翠翠惊坐起。
宁春草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医治之时,就是这样的。”
翠翠瞪眼,“医治之时?那如今,已经……医治完了?”
她问话之时,伸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脸颊,却似乎又有些畏惧,不敢触碰到。
宁春草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她低头掀开宁春草为她盖上的薄毯,这一看之下,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啊——”
未吓到宁春草,倒是将院中的绿芜吓了一跳。
“怎么了,娘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宁春草笑着应了一声,“是好事。”
绿芜皱了皱眉,退开两步。
翠翠伸手触摸自己的身体,她从儿时就开始犯病,自己已经记不清这病得了多少年,每逢秋冬,这病都更加严重,她几乎看不到自己的皮肉,她已经忘了皮屑下头的肌肤应该是何种样子。
可此时此刻,她看到了什么?
退去鳞屑的皮肉,竟那般细滑,粉嫩的颜色,如初春绽放的娇花。
她手指轻轻去触碰,小心翼翼的像是触碰易碎的梦。
“是真的……”她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抬眼,双目含泪的看着宁春草,“娘子,是真的!”
宁春草缓缓点头,“是呀,难道我会骗你么?”
“娘……我去给娘看!”翠翠翻身就要跳下床。
宁春草拦住她,“且等一等!”
翠翠不明所以,宁春草朝外吩咐道:“绿芜,早上叫你准备的衣裙带来了么?”
绿芜在门外应道:“带着,在马车上。婢子这就去取来。”
不多时,绿芜在外头叩门。
宁春草将门拉开一条缝,从绿芜手中接过小小的包袱。
翠翠诧异的看着她的举动,又转过目光,看着自己脱下,被扔在一旁的衣服,脸上有几许尴尬。
“娘子,我这病……是会过病气的么?”翠翠心头忐忑难安。
宁春草仰头冲她笑,“你别多想,不会的。这病不会过了病气给旁人,你同老夫人一起生活这么久,朝夕相处,可曾把病气过给老夫人?”
翠翠慌忙摇头,目光游移不定的看着宁春草正在打开的包袱。
宁春草笑着挑出一套衣裙来,“这是专门让绿芜照着你的身段儿挑的衣服,都是很新的,你别嫌弃。”
翠翠连忙摇头,这衣服看着就漂亮,她连上手摸摸都觉糟践了衣服,如何会嫌弃?
“我瞧你的衣服都洗的发白,且颜色老旧,并不适合你这年纪的小娘子穿着,所以才特地从家中带了衣服来。你且试试,看看喜不喜欢?”宁春草说着,将挑出的衣服递给翠翠。
这衣服多少有些繁复,翠翠哪里穿过在这般复杂的衣着。
宁春草也不习惯伺候人,只好将门外的绿芜唤了进来。
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鳞屑已经退去了许多,皮肤较之以前已经大为改观,翠翠倒是不似以往那般怕人羞怯。
绿芜上前帮她的时候,她只略微羞涩,推拒了几下,便也就顺从了。
待她穿戴好,绿芜又重新为她绾了发。
宁春草递上一面铜镜,让她揽镜自窥之时,她捧着镜子,竟然看痴了。
绿芜看着她光洁的面颊,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娘子好厉害!”
宁春草默不作声,心中想的却是当母女两人得知鸿喜不在之后,会有何反应呢?翠翠的病好,会不会减轻他们丧失亲人的痛苦?
翠翠抬手,小心翼翼的触碰自己的脸颊,一点点,一寸寸,好似触碰着完美无瑕的碧玉一般。
她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抬起头看人过了,便是蒙着面纱,出门买菜之时,她都恨不得将自己掩埋起来,不叫任何人注意到她。
她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敢好好照过镜子了,唯恐看到镜子里那恐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如今,她的脸……退去鳞屑之后,竟然也这般好看,不会输给这个年纪的任何小娘子吧!
她激动的站都站不稳,似乎想笑,又似乎更想哭。
绿芜搀扶着她,来到堂屋里,给那老妇人看。
老妇人看了看绿芜,又看了看自己的闺女,竟颤颤巍巍的扶着床,缓缓的站起了身,尴尬的笑了笑,扯着嗓门儿道:“这是又来了一位小娘子?瞧着,不是原先那位贵人了?坐吧,坐吧?翠翠,给客人倒茶呀!”
耳背的人,会无端的以为旁人和她一样听不清,所以老妇人的话,在几个年轻人听来,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
绿芜还未笑出口,她扶着那小娘子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笑完,又呜呜大哭起来,哭声叫人听来都觉得心酸不已。
她匍匐到老妇人膝头,呜呜哭的抬不起头来。
叫那老妇人弄得十分莫名,“这位娘子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你,你们快劝劝她?孩子,孩子?你莫哭啊!你起来啊!”
“娘……是我啊,我是翠翠啊……”她一面哭,一面抬起头来,叫老妇人看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