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草再抬头的时候,新郎官儿已经过去了。大红的八抬大轿摇摇晃晃正从人群的簇拥中,傲然前行。
轿子后头跟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正提着精致的篮子向四下里撒喜钱。
百姓们都欢笑着,叫嚷着纷纷争抢那喜钱。
倒并非钱有多少,主要是为沾个喜气。
宁春草不由自主从鼻中哼出一声来,脸上也带出些不屑。
“不图钱,就是图个乐。姑娘年纪小,不懂,快,拿着这喜钱呀,好姻缘很快就上门啦!”一位大婶儿笑嘻嘻的往宁春草手里塞了一个铜板。
宁春草恍若被那铜板给烫了似得,飞快的缩手回来,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说完,拨开人群,就往外挤,只是人太多,她走得并不快。
那好心的大婶儿还在后头笑她,“哟,都这么大姑娘了,还害什么臊呢!”
宁春草心头泛酸,口中泛苦。她又忍不住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大气高贵的八抬大轿。想象着里头坐着的新娘子,该是多么的美艳,多么的娇羞无限。
也只有周家嫡出的女儿,能有这般的待遇吧?也只有门当户对,才能这般成双成对吧?
她终究是脚下的尘,地里的泥,命运都不许她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呢。
“景珏呀,我们就此,就真的再无缘分了呢……”宁春草喃喃自语,无奈轻笑着摇头。
在人群的拥挤之中,她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似乎有人在一直盯着她,且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原本在人群之中追踪人是最难的,可跟着她的人却分明十分有技巧,人多,也未将她跟丢。
她没有回头去看,就算看了,也看不到什么,倒是打草惊蛇,叫人知道她有了防备。
她抬手捂了捂脸,只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挤出人群,往背离承安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拥挤在承安郡王府等着看新娘子下轿,她往反方向走,自然越走人越少,越走路越通畅。
身后那被人盯着,被人追踪的感觉,就越发明显起来。
她知道不是姜大哥,因为姜大哥跟着她,她完全感觉不到。
这会儿,她心里有些慌乱了。纵然在睿王府上的时候,在大家商议的时候,她一脸大义的说,都交给她,她不怕,为了成就大事,这一点点小小的风险算什么。
可说话容易,做事难。
真临到了事儿上,她还是有些发憷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心里头直打鼓。
“姑娘走这么快做什么?”宁春草只顾留心后头追着她的人,倒不妨前头冷不丁的蹦出一个男子来,挡住她的去路,笑着问道。
“我走我的路,关你什么事?”宁春草皱眉呵斥,“大白天的,还想当街耍混不成?快让开!”
那男子嘻嘻一笑,“姑娘一身缟素去观人家大喜,不太好吧?”
宁春草皱眉,“管的真宽!”
“如今迎到承安郡王府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姑娘怎么又走了?不留下来继续看着了?”那男子非但不走,还越说越热闹了。
这可惹恼了宁春草,她伸手一巴掌朝那男子脸上甩去,正没有地方发泄不爽的时候,送上门来的不打白不打。
可那男子似乎等的就是她出手。
男子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口中嚷着:“娘子别气,别气,我说错了,说错了,娘子有气,咱们回家里去说!别在这大街上就动起手来呀,多不好看?你也得给相公我留些脸面不是?”
男子一面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捂上她的嘴,就往一旁巷子里头拖。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瞧见这动静,再听闻此言,不由都莞尔,以为是小两口吵架。
还有人感慨这小郎君不错,会说话,就是这小娘子脾气大了点儿,两口子吵架,怎么着也不能就在大街上动起手来呀?
路人竟完全没看出来,宁春草是被挟持了强行拖入僻静的巷子里的。
当然宁春草也没怎么挣扎,她本就是等着被抓的,真的被抓时候自然是要配合的,也就象征性的挣动了几下,就被拖入巷子中。
身后猛的冲上来一人,拿布袋子罩住她的脑袋,反绑住她的手腕,扛起她就跑。
宁春草被人扛在肩头,颠的腹中翻动,心中只默念着姜大哥可一定要跟上来啊。
这会儿的紧张和疼痛,也没能叫她忘了景珏坐在那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衣那耀眼夺目的样子。
她甚至被罩在布袋子里头,还咧嘴傻笑,他真好看,也难怪周六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脸,真的就叫人一眼难忘。更何况正是春心萌动时候的小娘子呢,那真是一眼看进心里,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她自打当初,就没有想过,云泥之别的他们会在一起吧?他是天上不染尘埃的云,她是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尘,他们本就不般配的呀?
姜大哥说,人的高矮,不是出身决定的,乃是自己的心决定的。
但她和景珏,自打相遇之时,她在心里就已经断定了他们的高低了吧?
宁春草被人扛在肩头,浑浑噩噩的想到。
以她的能力本事,还不足以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出她究竟处在何种方位。
幸而也没指望她能断定出这些,她只是诱饵,一切都有姜大哥呢。
扛着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弯身将她从肩头卸下,扔在了地上。
周遭很安静,身子下头的地面很平整,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花香飘逸而来,环境不错呀?
只是没人说话,带她来的人将她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她头上罩着布袋子,什么都瞧不见。未知往往使人恐惧,宁春草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不明情况,心头越发没着没落的忐忑起来。
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转动着脑袋,试图从透过布袋子,发现些什么。
可这布袋子连个洞或是缝隙都没有,手又被反绑在身后,未能窥见一丝情况。
忽而有布料擦过她膝头的感觉。
宁春草登时定住,一动不动,心头如雷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
刷的一下。
她脑袋上的布袋子,一下子被人拽了下来。
耀眼的天光照倾泻而来的瞬间,她有些睁不开眼来。
“娘子,许久不见,”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您还好么?”
宁春草皱眉,这刹那间都有些懵了。
她缓缓抬头,顺着浅粉的罗裙,一点点向上看去,粉色罗裙,淡黄的比甲,广袖深衣,满头珠翠,衬托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绿芜?”
绿芜轻笑着点头,“娘子。”
宁春草挣扎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她一路被人扛来,手还被反绑着,站在绿芜面前,形容颇有些狼狈。
绿芜抿唇看她,“许久不见,娘子过得还好么?”
宁春草上下打量她,“绿芜,你如今……”
绿芜轻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抬手抚弄自己头上佩饰,手腕子上挂着碧翠飘花的漂亮镯子,“娘子看我,是不是不一样了?”
宁春草点头,“是不一样了。”
“不瞒娘子,我如今呀,是凌烟阁阁主的姨娘了。”绿芜垂眸笑着说道。
“你高兴么?”宁春草忽而问道。
绿芜一愣,抬头看她,“高兴啊,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不用伺候人,不用看人脸色,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身边。这种日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宁春草摇头轻笑,“你要的就是这些么?”
绿芜抿唇,“那娘子觉得,我应该要什么?”
宁春草深深看着她,原以为绑自己来的会是巫女,没想到却是落在了绿芜的手中。她不由有些失望,看到绿芜如今的样子,以及她说出口的话,她心头失望更甚。
“你要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跟我无关。”宁春草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
“跟你无关?”绿芜笑着点头,“是啊,跟你无关,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无论想要什么,都是垂手可得,哪里会知道,有些人拼尽了力气,想尽了一切办法,都得不到你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
宁春草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好奇怪。
绿芜却是笑着转到她的身后,伸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毕竟曾经是我的主子,这般待您,还真是礼数不周。”
宁春草揉了揉被绑得生疼的手腕,顺势检查自己藏在袖管中的短剑。
绿芜没在意她的动作,只自顾自说道:“娘子,您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问我,喜欢阁主,还是喜欢二爷?”
宁春草揉着手腕,皱眉看她。
“我当时没有回答您,现在,我可以回答您了。”绿芜忽而倾身靠近她,两人近的彼此呼吸可闻,“我喜欢阁主,从很久以前,你还没有遇见阁主,没有认识阁主的时候,就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