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这么多是是非非,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许多事,宁春草再见到圣上之时,以前那种如父亲一般的亲切感,再也找不到了。
她终于相信苏姨娘说的话,苏姨娘说,她不是圣上的女儿。
这是真的,以前那种亲切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人的一厢情愿,总会骗自己,去相信不切实际的事情。
“罪女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宁春草行叩拜大礼。
圣上垂眸看着她,目光之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半晌,圣上未开口,她也未起身,殿中安静的不像话。
“罪女?”圣上终于开了尊口。
宁春草连忙点头,“是。”
“你失手杀了嫡姐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圣上点了点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既是失手,朕也就既往不咎了,否则也不会听闻你不在死牢之中,还任由你逍遥自在。”
宁春草连忙叩首,“谢圣上恩典。”
“究竟是睿王捞你出去,还是姜伯毅救了你,朕也都不追究了。”圣上缓缓说道。
宁春草心中无奈叹气,圣上总觉得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控之中,他若是知道,救她出去的,其实却是燕王,也不知会有何表情?
“如今朕肯见你,就是要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圣上眯眼说道。
宁春草叩头,“谢圣上,请圣上明示。”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朕一向都很看好你。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朕不希望,你和那傻小子一般一根筋。”圣上说道,“朕要你去劝景珏,叫他娶周家的小姐,你肯去么?”
宁春草虽然在心中已经应声点头,脸上却故意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圣上,这是何意啊……”
“你不明白?”圣上笑道。
宁春草连忙摇头,“罪女愚钝。”
“朕的亲弟背叛了朕,可朕心中却还顾念着他唯一的儿子。这是他唯一的后人了,朕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枉死在狱中。倘若他能够改邪归正,安安分分的做个王公大臣,朕岂会容不下他?”圣上缓缓说道,“周家小姐,是朕为他精心选出来的嫡妻人选,最是合宜。只盼他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一番厚爱,可他却总不能明白!朕这心里啊……”
圣上叹了口气,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垂头,看着手掌下头的地毯,地毯很软很柔,上头的纹路织就的十分漂亮。
她忽而想笑,想笑圣上。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防备着身边的所有人,不累么?
以前相信睿王,因为燕王进献了紫还丹,就怀疑了睿王。如今倚重燕王,却又害怕燕王会成为下一个睿王,而故意放出景珏,给他爵位,给他强势的外戚,来制衡燕王。
如此谋算,将人的感情婚事皆利用进去,真是费心劳神啊。
“罪女,明白了……”宁春草觉得感情酝酿的差不多了,便缓缓叩首说道。
圣上露出满意笑容,“你若能劝他回心转意,朕便赦免你的罪,叫你也能自在活着,只是……你同景珏,也是再无可能了。你可愿意?”
宁春草在圣上的目光之下,握紧了拳头,好似内心在做着强烈的挣扎,“愿意!”
“好!”圣上笑道。
“那……林婕妤?”宁春草忐忑问道。
圣上笑容渐渐转冷,“林婕妤同你,有什么关系?”
宁春草张口结舌,“这……”
“罢了,”圣上摇摇头,“你若是劝的好,朕便叫你见她!”
宁春草点头应下。
在大理寺见到景珏之时,她险些认不出他来。
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胡子拉碴的脸,满是褶皱的衣服,哪里是那个肆意张扬的玉面郎君?
“世子爷。”宁春草抓着铁栏,犹疑的轻唤了一声。
榻上坐着的人猛地一震,却是转过身去,没有看她,只给了她一个脊背。
“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你怎么又不肯面对我了?”宁春草轻声说道。
“你……我,”景珏竟也吞吐起来,“你知道我为何要见你了?”
宁春草看着他的脊背,点了点头,“知道,你要娶周六小姐了,我是来劝你的。”
景珏闻言,脊背一僵,他转过头来,缓缓起身,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瞪眼看着宁春草,“劝我什么?”
“劝你娶她。”宁春草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景珏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宁春草,眼中藏着不敢相信的意味,“春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春草点头,“世子爷,您同周六小姐本就门当户对,如今娶了周六小姐,对您又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您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们逼你了,逼你来劝我?春草,爷告诉你,爷不怕死,爷活了一辈子,辜负的女人很多,可爷,就是不想辜负你,如果能为和你在一起而死了,爷也觉得没什么窝囊的,爷开心!”景珏忽而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握住她握在铁栏上的手,“爷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死么?”
宁春草见他动作,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他的手未能触碰到她的,只落在那被她握过的铁栏上。
铁栏上残存着一点她手心的余温。
景珏诧异看向她,似乎很意外她竟会躲开。
“没有人逼我,我是自己愿意来劝你的。这对你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不用你为我考虑,你只说,愿不愿意和爷一起死?”景珏瞪眼,似乎有些生气。
宁春草缓缓摇头,“对不起,世子爷,是我辜负您了。我不愿意。”
景珏定定看着她,薄唇紧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为什么?”
“我还没有活够,怎么舍得死呢?更何况,”宁春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世子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姜大哥在照顾我,姜大哥在保护我,他细心,周到,无微不至。我发现……”
“你住口!”景珏突然打断她的话,他的脸色已经冷的不能再冷,“你今日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看着他冰寒的神色,宁春草坚决的点头,“是。”
“你们滚出去,给爷滚远一点儿!”景珏指着远处的狱卒大骂道。
那狱卒本就站的远远地,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狱卒原本也就听不清什么。
景珏这么突然一骂,倒是将狱卒吓了一跳。
“世子爷,您别为难咱们啊……”狱卒小声讨饶道。
“滚,别让爷说第二遍,滚远点儿!”景珏骂道。
狱卒知道三皇子几次三番请景珏出狱,乃是人家自己不肯出去,出去了,人家还是皇亲国戚,自己可得罪不起。
狱卒点头哈腰,连退了数步,见景珏似乎还望着这方向,那狱卒索性退出了景珏的视线。
“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话,就明说了吧。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你要做出这般选择?为我,还是为什么?”景珏靠近铁栏,目光灼灼看着宁春草,语气尽可能的温柔平静。
宁春草皱眉,摇了摇头,“我还是那些话,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并没有更多的缘由了。”
景珏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大理寺阴暗的牢房之中,他幽深的眼眸里,仿佛为她开尽了倾世的桃花。
她却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坚决如磐石。
“春草,这是我能为我们做的最后的坚持了。”景珏垂眸苦笑,“你别劝我,就让我坚持一下吧。”
“若是没有必要,又十分犯傻的坚持,还是早早放弃的好。”宁春草放冷了声音说道,“你这样只会叫我心里头难过愧疚,就算日后和姜大哥在一起,心里头还会存着这份别扭。你若是喜欢我,对我好,如今就当当机立断,堂堂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要优柔寡断,才叫人看不起。”
景珏皱眉,抬头看她,似乎不相信她口中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看着她,连连摇头。
“你不用不相信,我说这些话,都是心里头的实话。人都是会变的,我承认以前喜欢你,在意你。可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更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我喜欢姜大哥的成熟持重,喜欢姜大哥温柔体贴。他不像你,高兴时对我好,不高兴的时候就冲我发脾气。他什么时候都会宠着我,将我放在第一位,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宁春草说话间,看着景珏的目光坚决而又淡漠。
景珏深深望她,似乎要从她的眼中望进她的心里。
宁春草不避不闪,就这么让他看着。
半晌,他终于低下头去,“好,我知道了。若是我的坚持叫你为难了,那我……”他咬了咬牙,“不会再叫你为难下去的。”
“好,”宁春草也点点头,“多谢你了。”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大理寺的牢狱,一步一步远离他。
她听到他的拳头砸在铁栏上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内心疯狂叫嚣的声音,可她却将脊背挺得很直很直,一步一步,越发坚定,头也不回。